建安幻(159)
见章大人紧蹙的眉宇逐渐舒展开,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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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过去,唐璎终于能勉强下地,着喜云去南阳宫通传过后,拖着病躯去见了皇帝。
她到时,黎靖北似乎才用过早膳,正端坐在一方软席上看书。
今日休朝,他并未束发,一袭青丝如瀑垂下,露出白玉般的耳垂,眉宇沉静,眼尾红痣妖冶,尽态极妍间,却不失君王气度。
似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黎靖北抬眉,见来人是她,淡声道:“章大人来了。”
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气,唐璎却从中听出了冷漠。往常他若于人后见了她,从来不会叫她“章大人”,而是会清清浅浅地唤她一声“阿璎”。
新政一事,终究还是触到了他的底线。
黎靖北见她扶着腰,发间凝着汗珠,牙齿也在轻轻打着颤,脸色骤变——“你走过来的?!”
从华音殿到南阳宫,少说也得走半个时辰,她伤还没好利索,竟还……
“臣官职低微,又无功绩傍身,乘辇不合规矩。”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火上浇油,黎靖北狐眸微张,眼中蓄满了怒气,猛然起身朝唐璎走来。
“规矩?你既这般重规矩,为何还要越级上告?!”
他越走越近,声线也陡然拔高,“那五十下,朕若不替你受,你是想死在棍杖下不成?!!”
转瞬,那声音又变得沙哑,“唐璎,你这般自毁,究竟是想报复谁?”
唐璎皱眉,方欲辩解,一只玉手将她轻柔地按到了软椅上。
“坐下。”
落座后,腰间痛感稍减,她抬头望去,却见手的主人微微颤抖了一下,眉头蹙紧,额间汗珠如雨落,应当是疾走过来时不慎牵到了伤口。
“喜云!”
唐璎一凛,急呼出声,一转头,又对上那双漂亮的狐眸——黎靖北抿着唇,正面色复杂地看着焦急的她。
喜云很快赶来,见黎靖北神色有异,忙扶着他去龙床上躺下,又着人去唤了御医。
半刻钟后,太医院的龙御医赶了过来。
“只是疾走时不慎牵动了旧伤,陛下安心,并无大碍。”龙太医放下黎靖北的衣角,恭敬道:“伤处渗了些血,为防感染,臣为陛下重新上药吧。”
黎靖北未着多言,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唐璎有些尴尬,整个上药的过程黎靖北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也没叫她出去。
背对着君王不合规矩,可若是正对着……
踌躇间,龙太医已经替黎靖北除了上衫,那副令人血脉贲张的后背就这样大剌剌地闯入她的视线。
黎靖北的肩背宽阔,肌理匀称,脖颈修长,蝴蝶骨处沟壑明显,显得遒劲而诱人。
饶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唐璎亦感到有些不适,方欲挪开眼,目光却很快被他背上的疤痕所吸引。
黎靖北的肩背上,卧着大大小小数十道伤疤,有深有浅,纵横交错,有些是打仗时落下的,而有些……却是因她而起。
整个背部大面积的灼伤,是他救她出火海时留下的。
左肩处一条长长的贯穿刺伤,是他为她在莳秋楼挡的刀。
腰背处深褐色的痂块,也暗示着主人曾经被杖得血肉模糊。
唐璎忽觉眼眶酸胀,一阵又一阵怆意压在她胸腔内,直让她呼吸不能。
龙太医走后,她将软椅挪得近了些,凝视着那些狰狞的疮口,回想起东宫的日子,低喃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您若不曾陷害过臣的姐姐……我……”
她说不下去了。
那些戮力同心的峥嵘岁月已成历史,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注定他们回不去了。
若是没有古月那件事,黎靖北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个完美丈夫。他尊重她,爱护她,善待她,甘愿舍命救她,就连她父亲变节后,他仍然力排众议,孤身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她想走,他尊重她的决定,她想做官,他便为她筹谋。
黎靖北为她做过的一切,他不说,却不代表她不知道。
唐璎相信,将仇、葛二人的案件
交由书院来查的决定确实是黎靖北的本意,然而大案要案如此之多,他却偏将月夜的案子合并进来,无非是想多给她一点提示。
月夜案的问询令牌为银虎,仇、葛案的则是金虎,黎靖北之所以如此区分,不过是想让众人误以为皇帝的侧重点在仇、葛案上,从而忽略了月夜在其中的重要性。而她看在以往同月夜的情分上,势必会接下此案,从而顺藤摸瓜,先其他人一步找出真相。
此外,还有自由出入宫闱的牙牌,也是为了方便她找孙寄琴问话,以及那柄鸳鸯团扇,若非黎靖北授意,也不会在她造访北镇抚司的当日突然出现在孙少衡的值房内。
还有很多……很多……
似是通晓她此时的心情一般,黎靖北没有接话。
半晌,她听见他道:“你未向登闻检院呈递事状就去敲了鼓,乱了法度,内阁很不满。傅君一案,你居功甚伟,罗汇被斩后,朕本欲升你为佥都御史,可为今之计……朕也只能勉强保住你的官位了。”
他背对着她,声音显得有些模糊,“朕已下旨封你为山东道监察御史,你去青州看看吧,和田利芳一起,那里自有你相见的人,想了解的事。”
听到要被调离京畿,唐璎只是一愣,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道:“那新政……”
“先搁着吧。”他的声音透着疲累。
黎靖北闭上眼,两日前,他看到她被杖得奄奄一息的模样,突然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