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191)
更何况,他哪儿晓得那鞋那般金贵,知道后也承诺了补付,真不知道她为何还要死揪着他不放。
田利芳的眉毛疏淡,又生了双极细的眯眯眼,发怒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压成一条缝,略带奸相,显得不怀好意。
被这双眼睛盯着,杨九娘胸口瞬间腾起一股被人欺负的委屈感,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田利芳有些慌了,忙不迭地给她递帕子,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你哭啥呀……那鞋……大不了我刷干净了还给你呗。”
他这一说,杨九娘哭得更厉害了,猛地推开他的帕子,又将那蜀锦鞋发恨似地砸向他的胸口,咬牙道:“你拿走吧!我不要了!”
说罢便捂着脸走了,行至楼梯口,似是看到了唐璎,停顿
片刻,而后加速跑开了。
肋骨被鞋板击到,胸腔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田利芳深吸一口气,呢喃了句,“有病。”
杨九娘尚未走远,听到那声“有病”后,身形微微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九娘走后,唐璎叫住田利芳,“利芳,你过来一下。”
田利芳心里有些不称意,却还是随她下了楼。
坐定后,唐璎同他讲起了蜀锦鞋的来龙去脉,又说起了江临。
“那双鞋……是九娘绣给她死去未婚夫的信物,亦是她多年以来的一个念想。”
听她讲完九娘的故事,田利芳懊恼地垂下头,心头泛起一股极大的悔意,思索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去向她道歉!”
唐璎“嗯”了一声,温柔地笑了笑,“利芳,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人品端正,心思单纯,而九娘亦是如此,她是个质朴的好姑娘,你莫看她方才那般舍不得那蜀锦缎子,同样的鞋,她亦赠过我一双,只为感谢我替她寻到了江临的死因。”
田利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方欲说些什么,唐璎又道:“这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毕竟你不知其中因果,也算情有可原。你放心,你既未怀恶意,九娘也不是什么刁钻之辈,话说开了就好。”
田利芳点点头,心里似乎松快了些。
见他状态有所好转,唐璎脸上亦浮起清浅的笑意。
方才的事儿虽然九娘占理居多,她却不好冲上去帮她说话。
田利芳自幼心思敏感,又是去帮她做事儿的,却无端挨了九娘骂了一顿,唐璎本就心中有愧,若她还跟上去“劝解”一番,无论说的是否在理,事情都会变了味儿。
或许只有等两方都各自冷静下来,关系才有缓和的可能。
说完九娘,她又问道:“辛老五的田如何了?”
说起这事儿,田利芳显得有些失望,“还是老样子,干旱的原因尚未找到。”
唐璎点头,“无妨,慢慢来。”
横竖她在青州也不知要待到几时,姚半雪跟易显之间的“勾当”也尚未弄清,地旱一事,让田利芳慢慢查便是。
三日后,田利芳提着刷好的蜀锦鞋去找杨九娘道歉,为表诚意,还带上了他的毕生积蓄——四枚碎银子。
他从未给女人上交过银子,此时不免有种怪异的感觉,待见到九娘后,那阵怪异感忽然又变成了紧张。
“我才赴任清吏司没多久,薪俸尚未发下来,这四枚银子是我多年来攒下的,你莫嫌少……”
杨九娘未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摸不准她的想法,田利芳更紧张了,红着脸道:“若是还不够,我往后的俸禄全都上交给你,除开日常的用度外,保证不会在其他地方乱花钱。”
怎么越说越不对劲……
那厢,杨九娘的脸色依旧不大好,语气却柔和了许多——“不必了,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见她不肯收,田利芳有些失望,心中愧疚至极,嗫嚅道:“抱歉,若非阿璎提醒,我都不知道那双鞋对你如此重要……”
杨九娘叹了口气,自他手中接过鞋履,兀自端看起来。
锦鞋的缎面被擦得很干净,鞋缝儿里头连泥垢都不见了,足可见刷鞋之人的用心,但他应该不常干这活儿。
九娘瞥向田利芳隐在袖口处的手,四方骨节处,关节被刷毛磨得通红,虎口处还蹭破了皮,指腹亦有泡发的痕迹。
看到这份诚心,她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九娘想了想,低眉诚恳道:“昨日之事,我亦有不对的地方,我......情绪太过激动,言辞属实有些过激,给田公子造成了困扰。”
顿了顿,她提议道:“你原先那双鞋子既然破了,我便替你重新绣一双罢,权当赔罪了。”
“啊?”
田利芳闻言受宠若惊,他母亲早逝,除祖母外,还从未有女子赠过他衣物,哪怕是一双鞋。
过低的配得感让他在思考前就已经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我我我.....”
杨九娘打断他,拧眉道:“我可是允棠阁老板亲自招进来的凤娘,你怀疑我的绣技?”
“啊,不是的,我......我是想说……”
“你想说什么?”
他正欲辩解,忽而瞥见九娘那双温和的瞳眸里闪着狡黠的光,顿时明白了她在玩笑。
分明是朴素的一张脸,这眼神却看得他轻飘飘的,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我是想说,你对琵琶感不感兴趣?”
见九娘露出惑然的神情,田利芳暗生恼意,他原本没想说这个的,可话到嘴边,却莫名拐了个弯,跑到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话已出口,他只能囫囵道:“......咳咳......近日慧芳园有场琵琶宴,凡参宴男性皆需携一名女伴入园,我很喜欢听琵琶,却苦于找不到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