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20)
唐璎也终于明白了案件的始末,心下不禁对姚半雪又多了几分佩服——他不仅懂得审时度势,还能从考生的答卷中见微知著,顺势推测出泄题人就在几位考官中,点出问题后,又在三言两语间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孙少衡。
这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孙少衡见天色已晚,对两人道:“此事明日再议吧,娘…章姑娘今日受了伤,也该早些休息。”
姚半雪点点头,看了唐璎一眼,应命离开了。
他走后,唐璎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姚大人———”
见姚半雪一只脚即将踏出院门,唐璎喊住了他。
由于出来时跑得急,她发丝有些凌乱,微喘着气,秀致的小脸上还泛着红晕。
姚半雪别开眼,语气淡然,“何事?”
唐璎缓了下呼吸,道:“七年前,孙大人来维扬查案,不幸遭人追杀,途中恰巧被下官所救,经此一遇,是以同下官有些交情。”
眼前这人识微见几的本事她今日算是领教到了,他本就对“章瑛”的身份存疑,孙少衡的出现就更让她显得可疑了,那么与其主动让他去思考、怀疑,倒不如直接把事实告诉他,反正他与孙少衡之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听了她的解释,姚半雪沉眼打量了她半晌,寒眸里透着冷漠,一如他们初见那日,却又多了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与我何干?”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寒风扬起,清甜的合欢香消失在风里。
第11章 第十章“你是说,大人上头还有人?”……
盛通街的茶馆包厢内,水汽氤氲,清香四溢。
冬日的茶馆本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地方,可眼前的人却无心品味,他焦急地搓着双手,隔着小轩窗,时不时俯首望向店门口。
终于,他等到了来人。
“蒋兄,大人怎么说?那新来的钦差本事如何?我们不会还要被传唤吧?”
来人方至,茶还未喝上一口就迎来他连珠炮式的盘问,不免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是硬邦邦的,“有些棘手,那钦差是锦衣卫的人,范乔的死最终还是惊动了圣上。”
“啊,那我们怎么办啊?”
没有人应答他,显然,来人对此也束手无策了。
见一向最有主意的同伴也不做声了,封嗣兀自着急了一会儿,忐忑道:“蒋兄,要不我们自首吧?”
这话一出,蒋其正“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不慎打翻了桌边的茶水,他顾不上擦拭,急斥道:“闭嘴!没个影儿的事,你怕什么!”
“可是…”
蒋其正抖了抖手臂上的水渍,望向封嗣那张惶惑的脸,逐渐严肃了表情,“给我收起那副表情,险些别露了马脚。”
挽起袖子,他抬眼望直视着同伴的眼睛,目光森冷,“封嗣,嘉宁十四年那起大型科举受贿案后,咸南对舞弊生员的惩治有多严厉,你难道不清楚?”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咬牙切齿,“况且这次还死了这么多人,你以为圣上不会查?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
封嗣愣了一下,不再出声了。
蒋其正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同伴,一股懊恼之意油然而生。
封家和蒋家一样同为维扬望族。封嗣的父亲曾是官至三品的吏部侍郎,朝中人脉不少,致仕后才回的维扬,蒋其正则出生于维扬一富户,家里掌漕运生意的,族中百年来也就出了他这么个读书人,自小珍而重之地养着,蒋其中也不负众望,于三年前考取了秀才。自那以后,蒋家人简直把他当成了文曲下凡,越发好吃好喝的供着,以求秋闱一举夺魁。可将其正自己知道,他光是拿到乡试的名额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莫说一举夺魁,便是连中举都难…
秋闱前几日,蒋其正随父亲去封府拜访,见到这家伙慌慌张张地在后院捣鼓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奇臭无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拢上前看了看,却叫他窥见了端倪。
“你…”
他至今还记得彼时封嗣惊恐的眼神,仿佛一个濒死之人。
见他慌张,他趁势诘问道:“众所周知,李大人是宋大人的学生,而此次秋闱的主考官之一就是宋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大人为何会给你写信?你拿着这封信和臭水又在试验些什么?”
封嗣是个软包,他还没问几句他就先憋不住了,一股恼全交代了。
他听完十分吃惊,“还能这样?”
封嗣苦笑,“蒋兄你也知道,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我那嫡弟如今已是京官了,而我不过是个屡屡落第的万年秀才,我不想给封家丢人。”
蒋其正也是读书人,封嗣的想法他理解,嘉宁十四年的科举舞弊案后,几乎人人都在抵制科举,可即便如此,每年报考的人数仍是多如牛毛。是啊,蟾宫折桂的青云梦谁不会有呢?
先不说科举是寒门实现身份越级的唯一途径,就连他这样从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子弟,也想去浮华的建安看一看呢。
那日,他定了决心,将这位封家大少爷抵到了墙根,语带威胁:“告诉我具体怎么做,我替你保守秘密。”
就这样,他上了封嗣的这条贼船。
桂榜放出来的那天,他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旋即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包围,回家时手都是在颤抖的。鹿鸣宴上,众人都围着他,巡抚的眼中也满是欣赏之意,他似乎已经能预见自己以后平步青云的日子里。
只可惜,这样的每梦还没做多久,就被残忍的现实打破了。
鹿鸣宴上,江临突然死了,死前曾说过科举不公的话,原本这些已经足够让他胆战心惊了,可随后范大人居然也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甚至惊动了天子,他这才察觉自己搅进去的这趟水有多浑。可等他想要抽身时,一切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