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0)
焦毕伦的供述与唐璎的推测一般无二,孙少衡问他:“你拿了多少?”
听到这话,焦毕伦的牙齿不自觉地磨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一人七百两。”
此言一出,百姓间再次骚动起来,唾骂声一片。
唐璎倒是理解他们的想法: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三十两,焦毕伦贪的这一千四百两够他们大半辈子的花销了。除此之外,他们家中大多有人是要入仕的,寒窗苦读十余载,却抵不过富家子弟的一掷千金,也难免会引发不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孙少衡并未阻止百姓间的喧闹,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说吧,找谁写的答案?”他瞥了焦毕伦一眼,“你莫告诉本官,你还有这经世之才,所书内容竟然能同时缔造出一个解元和亚元来。”
焦毕伦是乙科出身,也算是个文采斐然的的读书人,却难堪旷世奇才,而那稿纸上书写的内容,分明结构严谨、文采华美,远非一般文人所能及。
孙少衡这是在暗示他,为蒋、封二人捉刀的另有其人。
焦毕伦却有些犹豫了,“是…是…”
“住口!”
说话的人是陆景山,他看了宋怀州一眼,压低声音道:“孙大人,我们去二堂问话吧。”
宋怀州垂眸,其实从他看到稿纸上字迹开始心里就有数了...
他拒绝了陆景山的提议,“不必了,让他说。”
焦毕伦见宋怀州默许了,垂眼道:“是翰林院侍读李大人。”
饶是宋怀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亲耳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仍不免一阵失落。
昀磊是他最喜欢的学生,自幼才思敏捷,天赋异禀。他十岁拜师于他,十四岁考取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就中了状元。这样的人,可谓天纵奇才,世所罕见。
状元游街那日,他正和都察院的一干老人们在茶楼内饮茶。闹市里,少年打马而过,眉目清朗,英姿勃发,马蹄所踏之处,扬起阵阵尘埃,似是在迎送他狂傲不羁的身影。那日,同僚们对他称赞无数,皆言他的为师之能不在刘陆钟朱四人之下,听的他都有些飘飘然,亦生出了一种能与四位名儒一较高下的错觉。
只可惜,十三载过去,少年风骨不在,终日碌碌无为,逐渐泯为了众多迂腐儒生中的一员,乃至如今,竟为那点黄白之物干起了捉刀的丑事。
宋怀州失神之际,孙少衡看向他,“宋大人?”
这是征询他意见的意思了,若是将审讯的地点转移到二堂,李胜屿或可少挨些谩骂。
可这回,他不想再替他辩驳了。
宋怀州颔首,“孙大人是朝廷钦差,您依律办事就是,不必顾及我。”他望向府门口的石狮,眉宇间似有哀意,苍老的瞳眸中满是清正之色,“老夫身为御史,本就有肃清吏治之责,不论他是谁,只要身为百官,犯了错,亦在纠劾之列!”
他清亮的眸子让唐璎心中一颤,顿觉怀中的青云簪沉甸甸的。
雨停了,柔雾升腾,杳霭流玉。
李胜屿的老宅在城北,离府署尚有些远,赶来还需小半个时辰。等待期间,孙少衡暂停了堂审,命人熬了点姜汤发给听审的百姓御寒。百姓们得到姜汤,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堂前听取赞声一片。
不过是当权者用来笼络人心的小把戏罢了...唐璎将视线转向了姚半雪,想来这类事这位知府大人是不曾做过的,也难怪表舅说就连底下知县的声望都比他高。
平日里藏锋敛锐,必要时一鸣惊人,他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官场。
唐璎看向姚半雪时,姚半雪也正好朝她望来,一双寒眸古井无波,氤氲在朦胧的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方想说点什么,被进来的孙少衡打断了。
“寒英,你过来一下。”
他将对视的两人打量半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将她领到了偏殿。
“焦毕伦既已认罪,这事儿也算到了头,江临的案子,到李翰林这里就打住吧。”
很明显,他也不想让她再查下去了。
唐璎笑了笑,藏住心中的不忿,“可当初不是大人您同意我参与进来的么?”
孙少衡垂了眸,没有答话。
她又问:“莫非大人知道泄题之人是谁了?”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唐璎心间一沉,她其实也隐有猜测。
她抿了抿唇,突然问:“是他的意思?”
锦衣卫乃天子近卫,孙少衡又是皇帝特派的钦差,按理来说,无人能阻其查案,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唯有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孙少衡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由移开了视线,“唐姑娘,你别问了。”
她猜对了。
唐璎步步紧逼,“莫非他想包庇什么人?”
孙少衡不答。
“孙少衡。”
唐璎唤了他的名字,孙少衡浑身一僵。她缓缓走近,迫使他正视自己,“你既忠诚如斯,那我问你,你回京后会将我化名章寒英的事如实禀告吗?”
孙少衡顿了顿,喉结微微一动,再次移开了目光,低喃道:“你若不愿,我便不说。”
*
唐璎从偏殿出来时,章同朽正巧要去寻她。
他指了指廊檐下立着的一位姑娘,“阿璎,有人找你。”
那姑娘一身荆钗布裙,裹了件破旧的棉袄,容貌寻常,却透着一股朴素的亲和力。
“她是谁?”
章同朽叹了口气,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江临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