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03)
“——蠢货!!”
长者听言怒发冲冠,旋即愤然作色,抬起一脚一把踹翻了铜盆。
“天子生性狡诈,讳莫高深,且于建安城耳目众多,你莫以为他离了京就万事大吉了!”
铜盆被倾覆,漫天的纸钱撒了一地,落于雪野间消失于无形。
朔风吹过,带着一张未烬的残纸贴上白袍男子的脸庞,余韵灼人。
毕竟是烧过的纸,
虽然只剩了点儿火星子,男子仍觉颊侧滚烫。那等灼热,似是要将肌肤炙穿。
饶是如此,一颗心却尤为冰凉。
齐向安是朝廷的罪人,他死后,往昔冠盖云集的齐府如今已门可罗雀。
七七那日,唯有齐夫人、齐素怡、以及李悦三人急匆匆从漳州赶来,共聚于灵堂为大人超度。而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门客、学生们虽不敢过府吊唁,却仍会在其府邸门口摆上一壶浊酒,亦或献上几朵金花,以告慰其亡灵。
而他,亦是与齐向安共事过十余载的同僚。虽身居高位,但为谋大事,此时也只能如鼠蚁般偷偷躲在这荒蛮的京郊祭奠。
可即便如此,却仍要遭到老师的斥责。
齐向安为老师的大业而死,老师脸上却没有一丝痛惜,甚至不允他祭奠,反倒是他这个算不上亲近的同门师弟,心头竟无端生出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饶是心中不忿,白袍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本能地跪伏在地,垂眸恭敬道:“学生知错。”
雪地冰凉,蚀人的寒意一层层侵袭着他的膝骨,教他唇齿打颤。
他跪了许久,老师却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沉吟片刻,那双苍眸再次牢牢地攫住了他,“错在何处?”
忍住膝间发麻的刺痛,白袍男子闷声道——
“明面儿上,学生与齐大人并无往来,近日家中亦无亲人离世,故此不该来这京郊烧纸祭奠,无端引人猜测。”
“你知道就好。”
见他态度诚恳,长者神情稍缓,转瞬又问:“都准备好了吗?”
白袍男子点点头,肯定道:“是,神机营那边皆已安排妥当,就等天子回宫。”
长者满意地颔首,终于露出了今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缓声叮嘱道:“你且早些回去歇息,夫人还在家等着呢,莫让她生疑。”
说罢,竟俯身亲自将他扶起,随后又宽和地笑了笑。
“起来吧,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白袍男子默然抱拳,“多谢老师。”
长者“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渐晓的天色,抬脚欲走。
走到一半,却又似想起什么般回过头,凝眸提点道——
“冬末的那场大仗生死攸关,成败在此一举,输了便是万劫不复。你切记,莫将心思耗费在不相干的人事儿上。”
言讫,便拂袖走远了。
目光扫向被踹翻的铜盆,白袍男子清锐的鹰眸中划过一缕嘲讽。
不相干......吗?
还有多久,他也会成为那个“不相干”的人呢?
敛起心绪,宵禁一过,白衣男子便回到了值房。
甫一踏进门,手下心腹来报——
“京郊的盗匪头子郭杰同陈大人在神机营打起来了。那郭杰坚称陈夫人跟他好过,两人曾经约定终生,百年偕老,并指责陈大人强抢民女,夺人所好,吵嚷着要让陈大人跟他夫人和离呢!”
白袍男子闻言微微凝眉,陈大人……
“陈觅?”他猜测道。
心腹颔首肯定,“是。”
至此,白袍男子的眉头越皱越深——
陈夫人乃建安书香门第出身,自幼与陈大人两情相悦,如今两人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会和一介乡匪私定终生?
那郭杰,八成是见色起意。
“一群刁民!”
白袍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倨傲,扬眉嗤笑道:“那群盗匪欺行霸市惯了,难怪连朝廷都不肯收。”
停顿片刻,随后又似意识到什么,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厉声吩咐道——
“那堆铳、炮之类的武器可得给我看紧了!往后但凡少了一个,你们拿项上人头来凑!”
心腹颤抖着咽了口唾沫,怯声应道:“是!”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章“陛下别看了……”……
当夜天还未亮,黎靖北便抱着唐璎上了路。一路风驰电掣,步履如飞。
由于是仓皇“出逃”,两人连梳洗都未顾得上。
唐璎醒来后,身上的衣裳已经被人换好了。依旧是她昨日穿的那身官袍,袖间污渍不在,领口处还飘着皂角的清香,显然是提前被人浣洗过了。洗衣的“田螺姑娘”是谁不言而喻。
这严冬腊月的,她倒是很好奇这衣裳是如何烘干的。
不多时,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呼喊。
“——站住!”
“——都给老子站住!”
唐璎眼皮一颤,难道是宝船上的刺客追过来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依黎靖北所言,那些刺客都是被人请去“做戏”的。既是做戏,便不会对他们穷追不舍。
而他们之所以选在锦州动手,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黎靖北怀疑舒太妃有弑君谋反的念头,进而对黎珀施压,彻底激起他的反心。
由此可见,那幕后之人并非想要立刻除掉皇帝,至少不是在船上。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出了锦州的地界,这场戏也就没有再演的必要了。
走神的间隙,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寒风呼啸而过,空中隐约飘来几缕竹叶的清香,柔柔的,淡淡的,还混了些脂粉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