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40)
“走水?”
君王狐眸微眯,眸中似有精光乍现,“副宪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姚半雪依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都察院内部。”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唐璎一眼,语带讥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臣心忧陛下安危,此举实属无奈。”
黎靖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却见女子目光微闪,一脸心虚的模样,瞬间了悟,眼尾浮起一抹笑。
“原来如此,副宪有心了。”
姚半雪并未多言,只折袖作揖,随后下马走到唐璎身侧,以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道:“章大人好本事,竟将本官耍得团团转。”
唐璎敛眸,只作不解,“下官愚钝,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
姚半雪冷哼一声,随后不轻不重地唤了声“章寒英。”
依旧是沉冷的声线,却无端透着疏离。
“几月不见,你变化挺大。”
何止是变化大,眼前的女子简直快叫他认不出来了。
犹记宫变前夕,她满身泥泞地跑去他的值房,泣诉着她阿姊以往的罪行,以及自己内心的挣扎,既是送信又是还剑的,临走前还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说什么“要回家”,害得他也跟着失了神。
回家,回家,忠渝侯府早已被抄,如今的府宅不过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空壳子,她哪儿有家可回?
心忧之下,他让自己的下属跟了过去。夜禁前,下属回来告诉他,章大人进了宫,他这才明白她的目的。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位高位上的九五至尊。
她在赌,赌他对她的情深,哪怕以身为饵,哪怕让自己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诚然,唐璎对崔夫人的情谊不假,她的那些惶急、失措、挣扎、无助皆出自内心,可焦急之余,她竟能将自己的情绪外化,巧妙利用他对她的关心来给他设套,诱他赴险。
可恨!当真是可恨!!
然而更可恨的是,当他听到她入宫的消息后,竟一刻也未曾犹豫,套上氅衣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五城兵马司。
他清楚她的计谋,却也甘愿陷入这张网中。
右都御史权柄煊赫,却唯独没有兵权,他调不动兵,遂只能谎称宫内走水,以副宪的身份压迫邱如松即刻带人驰援。他的话,邱如松自是不敢质疑。
至于今夜的宫变,他亦早有预料。
老师在世时就曾跟他提过,天子在莳秋楼遇刺一事实属异常,至于“反向障眼法”,更是他亲自察觉出来的。此外,今夜福安郡王、郭杰、孙少衡、裴序、林氏兄弟,以及远宁伯的两位公子皆未归府,会发生些什么便很明显了。
天子敏慧,向来烛照数计,算无遗策,今夜的变数,他想必早有部署,姚半雪原本不欲掺和,可他不敢拿唐璎的性命来作赌。
不知从何时起,晨曦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阴风阵阵。
副宪大人独立于寒风中,眸色冷凝,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面容镇定,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须臾,他走近女子,寒眸微凛,居高临下道:“崔夫人的案件尚在审理之中,你这般算计于我,就不怕我挟私报复?”
姚半雪身材高大,足比唐璎高了一个头。凉风一吹,唐璎的鼻息间顿时盈满了男人脖颈处合欢的味道。
合欢本是清淡的甜香,可匀在姚半雪瓷白的脖颈上,却无端染上了几分冷肃的侵略感,透着无声的愤怒。
饶是如此,女子却是无畏。
她微微昂起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鹿眸在凛风中透着炯烈,“昨夜在都察院,大人不是让我信你吗?我……”
姚半雪闻言却是嗤笑,“你莫同我扯这些。”
话被打断,唐璎并不着恼,只定定地望着他,语调坚定,“崔夫人一案,我信三司,也信大人会秉公处理。”
女子言辞恳切,姚半雪却不为所动,只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晨雾,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讽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他人。
“当真是有情者贱,无情者贵。”
须臾,他垂下头,缓缓凑近女子的耳畔,咬牙切齿道:“章寒英,你不过是仗着我对你有情轻贱我罢了!”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无端让人心凛,平淡的语调中蓄满了屈辱,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他的嗓音分明是漠然的,可那荒寂的寒眸中所透出的眼神却刺得人心凉。
唐璎微讶,轻贱……他为何要这样说自己?难道……
只一瞬,她便别开了头。
晨风中,一男一女就这样相对僵立着,久久未动,垂首无言。
气氛本是尴尬的,但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两人虽未肌肤相触,却煞是亲昵。
姚半雪低头时,恰逢风起,他的朱唇似有若无地扫过女子右鬓的发梢。湿雾的氤氲下,还有几根青丝黏在男人的优美的唇峰上打转,略显暧昧。
僵持的二人皆未察觉出异常,一旁的君王却是眉头紧皱,拉住唐璎的手便往后带,顺势将她藏到了自己身后。
“早朝快开始了,为免误事,副宪不若去换身儿衣服,提前去保和殿候着吧。”
黎靖北望了眼将明的天色,又转头看向姚半雪因奔走而凌乱的内衫,如是说道。
君王的这番话说得有些奇怪,姚半雪原本就是穿着官袍而来的,只是被藏在了大氅之下,实则无需更换,上朝前卸掉大氅即可。然而,他却并未出声反驳,只深深地看了君王一眼,随即往后撤开半步,垂眸应了声“是”。
须臾,他又将目光调向面前的女子,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微一颔首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