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93)
敏锐如他,自然也清楚太子心有所属,以容时的痴情,嫁去东宫只会万劫不复。可为了大业,他仍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毕竟女儿越是猖狂,就越显得他这个做爹的与世无争。
况且……容时明面儿上的张扬,又何尝不是一种低调?他恰好可以借此来掩盖自己的野心。
世人皆知,天子与贵妃的那段姻缘是容时撒泼打滚求来的,实则不然——
那段“不被他看好”的姻缘,与他暗地里的鼓动脱不开关系。
在他的计划之内,一切水到渠成。
嘉宁末年,先帝身子每况愈下。三王之中,恭王世故却难成大器,靖王的阴狠浮于表面,恐难善终,太子登极是迟早的事儿。
他是四儒之一,地位崇高,再顶着国丈的身份,将女儿渗透宫中,即便不能有所作为,却也能替他省去很多事儿。
他将一切都看得清,算得透,却也将一切都当成过程,直到那个人上位,才算完成了他的大业。
金色的竹林之中,老者的瞳孔中倒映着嗜血的决绝。
唐璎望着他,不免觉得胆寒。
陆讳此人,何其凉薄。
齐向安、周皓卿之流倒也罢了,就算对自己的儿女,他也只有薄情寡义。可若说他贪图富贵,崇尚权势,却也不尽然——
以他的心智,他完全可以让自己成为第二个钟谧,权倾天下,威震四方,可是他没有。
“你究竟在乎什么?”
面对女子的提问,陆讳显得格外平静,几乎不带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的学生。”
唐璎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眉眼间满是了然。
“果然是他。”
陆讳并未说谎,他确实在乎自己的学生。
先帝黎颂便是他的学生,为护他登极,这位平和的陆阁老不惜手染鲜血,在庆德年间掀起过一场血雨腥风。
试问这样的野心,又怎会在嘉宁和广安年间突然消散呢?只是被他暂时藏起来罢了。
三王之中,太子受教于刘泽骞,靖王受教于朱明镜,恭王出身低微,未曾得四儒教导。
唯有一人,既是皇室血脉,又是他的内门弟子——
黎珀。
陆讳的最终目的,是将黎珀推上位。
说到此处,唐璎忽又想起一事,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
“原来……昔年郡王殿下将阿旭推下水,是有原因的。”
黎珀虽为纨绔,却因出身皇室,尚算有些修养,绝非孙尧、周长金那般的混不吝,若非事出有因,绝不会随意伤人。
就说他大冬天的非要将陆阁老的儿子推下水的那件事儿,不仅她,便是陆子旭本人都想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
陆讳的势力渗入千秋阁之后,舒太妃无奈受制,黎珀也不得不屈从于老师的权威。
他既不敢反抗陆讳,也不愿成为叛贼,便只能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以那般激烈的方式来表达对老师的反抗,同时也希望能借此引起太子的注意。
除黎珀外,周皓卿也是棋子之一——
陆讳算到天子回宫的头一件事便是召“孔玄”和冯高氏进宫,遂鼓动周皓卿趁宫中防守薄弱时造反。
承安门被炸后,又令林岁趁机将千秋阁一众杀手引了进来,只等周皓卿闯入正殿,冯孔二人即将抵达承安门时再对他们痛下杀手。
千秋阁的杀手们人数众多,天子的护卫队虽训练有素,却寡不敌众,抵挡了一阵便悉数阵亡,至于孔青……也因保护冯高氏而死。
为了引发更大的轰动,冯孔二人必须死在承安门附近。
就连林岁寄给钟谧的信,也是陆讳故意模仿成朱明镜的口吻而写——
他既想撇开自己,却也不能让钟谧惹上嫌疑。
冯高氏是钟谧所杀,钟谧则是为了保护天子的利益而牺牲,所以他必须与天子绑在一根绳儿上,是以当他被天子下狱而非处死时,才恰能体现帝王的护短专横。倘若钟谧对天子存有不轨之心,黎靖北反倒成了受害者,这是陆讳最不愿看到的,所以钟谧的形象必须干净。
如此一来,也算是重复了往昔时太祖皇帝包庇莫同的事迹,并从最大程度上激起了民愤。
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打斗仍在继续,双方兵力皆折损不少。
幽林中,浓烈的血腥味掩盖了竹叶的清香,久久难以消散。夕晖之下,雁歌声骤起,荡漾在山野间,恰似孤魂的悲鸣。
霞光中杀伐不断,眼见己方人数越来越少,陆讳沉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崩塌的迹象。
黎靖北将他的焦急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隔着刀光剑影,狐眸轻飘飘地睨向不远处的老者,容色淡然。
他知道,陆讳在等陆子旭的援兵。
只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了。
“说起来,陆阁老筹谋多年,
大事儿上绝对称得上算无遗策,只是在某些细节上,仍然没有守到位。”
君主在同他说话,陆讳却无心搭理,眼神死死地盯着城门的方向,焦色明显。
一滴冷汗自他斑白的鬓角冒出,顺着干枯的鸡皮滑落到眼尾的纹路上,略显沧桑。
似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惶恐,半晌,他强作镇定地转过头,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
“怎么说?”
黎靖北睇了他一眼,眸中冷色不减。
“书院落成之初,朕提议将左、右佥都御史及月夜的案子作为结业案移交给书院的学子们,无人反对。可一旦谈及女子为官之事,便立刻遭到了以林氏兄弟为首的诸多官员的反驳,唯有陆老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