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49)
说完,她转身就走。
可脚才迈出一步,黎靖北就忽然上前,大力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沙哑道:“阿璎别走...”
唐璎刚想转身骂他两句,却不慎被旁侧的矮几绊了一脚,就在她险些跌倒时,被一双手托了起来,踉跄着撞到了他胸前,不由一阵牙疼。
咸南征讨北梁时,黎靖北曾随她叔父上过战场,练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是以唐璎一直都知道,这家伙虽然生了张小白脸的相,身板上的肌肉却十分扎实。
站定后,她方舒了口气,岂料这醉酒的家伙自己却站不稳了,“咚”的一声就栽到了矮几上。
“陛下,陛下?”
见他半天没动静,唐璎彻底慌了。这可是一国之君啊,他虽对她不住,但到底是个贤明的君主,若是就此崩在青楼,先不说于社稷是否有碍,便是这继位的人选…
她咽了口唾沫,目露担忧,“也不知你如今生了几个了…”
反正在她离宫之前,黎靖北是没有子息的。
正慌乱着,矮几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缓慢地抬头看向他,眼神中是熟悉的凌厉之意。
“朕还没死呢。”
此话一出,唐璎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是彻底清醒了。
酒醒后,黎靖北捂着酸胀的脑袋,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复杂,半晌,他和唐璎齐声开口道:
“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为何保朱青陌?”
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唐璎垂眼,率先回复道:“尚可。”比起他的背叛,她在灵桑寺受的那些体肤之苦委实算不得什么。
黎靖北点了点头,沉默半晌,抬眼望向她:“孙少衡告诉你的?”
他说的是她问他为何要保朱青陌的事。
“臣猜出来的。”思及道信,唐璎含糊了一下,“臣的一位故人同经魁死亡的案子有些牵扯,臣便央了孙大人让臣参与其中,孙大人允许了,可等臣查到李翰林身上时,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并草草宣布结案。”
她顿了顿,看向黎靖北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之意,“很明显,他对在场的某位考官存有包庇之心,而有胆量阻止钦差大人查案的人,便只有对其发号施令的您了。”
夜深了,枯枝被寒风吹得嘎嘎作响,似鬼怪在啃噬某种清脆的食物,令人毛骨悚然。
黎靖北起身将窗户关的严实了些,插上插销,吩咐喜云去传些吃食,复又坐回那方软榻上,古井无波的锐眸直直地望着她,隐含震慑之意,与方才的惘然之色大相径庭。
唐璎恍若未觉,“箭美人一物,早在庆德年间就被列为了禁毒。此毒制取极其困难,背后所需耗损的人力物力更甚。如此浩大的工程,仅凭朱青陌一己之力很难完成。他若只是为了敛财,方法多的是,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炼制禁毒。”
这话跟姚半雪的分析差不多。唐璎察觉到,当她说起箭美人时,帝王的锐眸中罕见地滑过一丝痛色。她旋即想起黎靖北的生母清格勒似乎也是死于此毒,至于毒物的来源、为何人所下,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唐璎敛眸猜测,“陛下包庇朱青陌,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主动供出幕后之人?”
黎靖北点点头,面露欣慰,“不错。”
“那他招了没有?”
“招了。”
唐璎一顿,试探道:“是何人?”
不同于她的小心翼翼,黎靖北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齐向安。”
唐璎十分惊讶,“竟是他?”
齐向安的名号她是听过的,此人是大理寺卿,又兼福建总督,是嘉宁年间的老臣了。三王争权时,他是亲近靖王的一派,但却从未为靖王提供过任何直接性的帮助,是以黎靖北在登基之初肃清异党时,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他定罪。这回也是一样,若只凭朱青陌的供词,皇帝也很难将他牵扯其中…
思及此,唐璎心中有些复杂——就算他已经站上了权力的顶峰,身边却依然暗流涌动,照旧过得如履薄冰。
“陛下为何肯告诉我这些?”
说不好奇是假的,毕竟姚半雪连江临的案子都不让她查,黎靖北却愿意将齐向安涉毒一事告诉她。她自请被废后,两人按理来说不该有任何牵扯了,就算还有君臣关系,这事儿也不是她一个八品芝麻官能听的。
黎靖北朝她露出一个“不是你问的么”的眼神,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你不是想肃清吏治么?怎么,听到涉案人是齐向安,怕了?”
他口吻淡淡的,神情间有些疲惫,面上未见嘲讽之态,语气中更没有激将之意,可唐璎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方想反驳,黎靖北身上那件松垮的锦衫却突然滑落了下来,露出里头精壮的左肩,肌肤上狰狞的灼痕仿佛在提醒着主人往昔时受过的苦难。
——这是他救她出火海时留下的。
唐璎忽然就哽住了,她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陛下放心,先不论臣的为官之心如何,即使日后不再与陛下同道而行,臣欠陛下的命债,也势必是要还的。”
听得“不再同道而行”几个字,黎靖别平静的面容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还?”他抿了抿被酒液滋润得鲜妍的唇瓣,眼尾的妖艳的红痣咄咄逼人:“你的意思是想以身为刃,替朕肃清官场,好还朕当年的救命之恩?”
唐璎没有说话。良久,黎靖
北却笑了,声音如淬了冰般阴冷,“倒是桩不错的买卖。”
两人僵持间,气氛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