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87)
愿为形与影,此生不相负——这便是他们当年立下的誓言。
不错,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却不能成为他此刻攻讦她的理由!
唐璎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微微一笑,“陛下说我违背誓言,那您敢当着娘娘的面把您做过的事儿说一说么?”
黎靖北静静地盯着她,面色阴沉如水,眼尾的那抹赤色竟有惊心动魄之感。
半晌,空气中传来他冰冷的声线,“杀人偿命,崔夫人这般乃是她咎由自取!”
听得这话,唐璎攥紧了拳头,心中愤懑不已,方才的一点酸涩之感瞬间消弭于无形,“楚夫人生前恶事做尽,纵有一品的诰命傍身,然法不阿贵,三司念及古月母女遭过的罪,未必会判她死刑!而你…”
唐璎缓缓走近他,双目泛红,“为了对付崔明和,竟蓄意引诱,徐徐图之,先是设计恭王被刺,让得罪了靖王的安国公世子失去了倚仗,再在楚夫人求助无门时,一张请帖将她诱到了我的生辰宴上,使她和古月两人相遇…”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你也知道,救子心切楚夫人在得之古月崔夫人的身份时,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会求她,而她这一去,古月姐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还有…”她冷声道:“古月姐姐前脚才杀完人,董穹后脚就赶到了,前后相隔不到一刻钟,人抓到后隔日就被定了死刑,若非你大权独揽时有意为之,令三司都来不及反应,这其中未必没有斡旋的可能!”
唐璎注视着他,心中泛起滔天怒意,厉声道:“夫妻结盟,当以诚信为先。东宫四年,我扪心自问,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欺瞒,而你呢!!你是如何对我的?!!”
黎靖北静静地听着她宣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晦暗不明,自始至终都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句。
“结盟…”
听到这两个字,许久不发一言的帝王缓缓靠近她,周身寒气涌现,“成婚四年,你便只当我是盟友么?”
说罢,他忽然起身捏住她的肩膀,双臂颤抖,“唐璎…你当真看不出来?”
他的力气很大,眸中透着不甘与怒意,眼尾的红痣愈发妖冶,竟隐隐有种骇人之感。唐璎吃痛,被她一碰,脸上的嫌恶之色更甚,狠狠一挣,黎靖北却将她捏得更紧。
帝王的呢喃仿似呜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被她这一弄,唐璎反倒清醒了许多,她一根根掰开帝王的手指,泠然道:“你错在…分明是你蓄意设的局,就不该倒打一耙说是古月姐姐咎由自取,更不该欺我瞒我,利用我期待已久的生辰宴对付我阿姊…”
“黎靖北,你的虚伪让我觉得恶心!”
她立起身,不去看他的脸色,径自朝远处走去。良久,寒风中似飘来一句模糊的低语,轻柔似幻。
“木已成舟,你我今后互为君臣,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朔风泠冽,黎靖北在风中立了许久,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回过神来,屈膝跪在了清格勒墓旁。
“母后,儿臣心里装了十五年的人,终究没能喜欢上我呢。”
夜辉下,他浇了一盏清酒,低头苦笑,“儿臣…做错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雪声。
温醇的酒液甫一落地,瞬间凝结成冰,黎靖北却惘若未见,伸手触去,冰雪侵肤。
“陛下…”
不远处,喜云轻轻唤了他一声,目露担忧,“仔细些您的手,可别冻坏了…”
黎靖北充耳未闻,兀自抚摸着墓碑下的冰渣子,好似这样就能离母后更近一些…
遥远的彼方,他仿佛看见那个同样妖冶的女子,立在朦胧的宫灯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笑容绮丽,“阿木尔,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没有字,阿木尔是他的小名,在北梁语中是平安的意思。
小小的他昂着头,肃容道:“天下大同,物阜民安。”
清格勒听言笑了笑,眸中满是骄傲和悲悯,仿佛有无尽的话想说,可最终只是抱了抱他,轻轻说了句,“阿木尔…你可要快些长大啊…”
那是母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没过多久,她便无故暴毙在宫内,永远的离开了他。
没有君主命令,喜云和一干侍卫不敢往前。黑夜里,帝王独自在雪中跪了许久,冻得手脚冰凉。
半晌,他望向远方的夜空,捏紧冻得发紫的拳头,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母后…儿臣答应过您,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一定会坚定无悔地走下去。”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夫子将令牌给我吧。”……
临近年关,都察院各处都忙的不可开交。
官府案牍积压,唐璎作为照磨所都事,主掌照刷文卷之事,年底自然也忙得抽不开身,连书院那头都顾不上,一连旷了好几日的课才勉强将累积的文卷整理了个七七八八,好在手底下的检校还算体贴,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卷都替她审查过了,替她省了不少事儿。
六日后,她终于得空去了趟书院。
今日是墨夫子讲学,主讲《五经》之首的《周易》,正所谓“不学易不能为官为相”,她是要做官的人,是以听的分外认真。
唐璎并未正式念过书,往昔在东宫时,曾有过数年文华殿听讲的经验,因此于《策问》一学上尚算擅长,可《五经》对她来说却极为晦涩,除《诗经》外的其余四本都学得相当吃力,好在墨夫子教学讲究因材施教,循序渐进,让她听起课来也不至于完全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下了午课,唐璎经过周惠时,察觉到她罗袖下的手心红红的,手掌的右侧还肿起来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