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夺妖妃(47)
李瀛骤然抬眸,望向隔着一案的谢雪明,后者敛眉,鸦睫低覆,漆黑的眸倒映着剩羹,折出斑驳冷清的色泽,似是在出神,似在回味。
……不是他
笑吟吟的皇后侧眸,朝这边看了一眼,挽起的唇角渐渐抻平,心中乍然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方才错眼了么
她怎么看到,兄长凝着那位妖妃,不似厌恶,更不似轻蔑,反而像是……
小公主缠着赵稷闹腾了一会儿,渐渐困了,由保母抱着送去养心殿内室歇息。
没了孩童瓫声瓫气的笑语,大殿骤然沉闷许多,四人共坐一案,气氛肉眼可见地微妙。
皇后开口,打破沉寂:“夫君,兄长,来到镐京,难得我们三人齐聚。”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里意思已然明了,难得团聚,可惜多了外人。
李瀛于是起身,朝皇后一拜,低眉顺眼,依次唤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先行告退。”
想到还得继续锁在深宫之中,在女冠的看守下吃斋念佛,她朝外走的脚步都有些无力。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甫一走到殿外,便瞧见玉芙殿的宫人立在庑殿下,那几位宫人亦见到她,正欲近前来迎,措不及防被人挡住。
那人身着青色圆领袍,身姿清癯,面容熟悉,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当先一步,挡在李瀛面前。
“娘娘,还请留步,皇后娘娘有话问你。”
……皇后娘娘
她不是在里面陪赵稷吗。
李瀛诧异,眼看着青衣女官屏退众人,引她到僻静处,一双眼清明锐利,娓娓道出来意:“娘娘想问,元日,您为何在宫外”
一针见血。
在李瀛惊疑之时,女官亦在打量眼前的女娘,前些日子无心细看,如今两人在静处相对而立,她才蓦然发觉,背负妖妃之名的女娘竟如此年轻。
薄背削肩,神清骨秀,像一株伶俜的昙。
初初绽放,便被折下枝头,珍藏在琉璃匣中。
低垂的眉眼间蕴着一股蓬勃傲气,黛眉展,眼波轻,轻捷欲飞,像极了一只暂且曲翼的白鹭,即将高飞,不为任何人停留。
望她的眸,非但无惧,反倒带着好奇,像是料到她的来意,故而有几分期待。
在李瀛期许的目光中,女官缓缓道:“你想出宫,是也不是”
第32章 点燃那个人……也是梦吗?
晴光淡沲,透过东梢间内重重软帷,洒落在案前经书上未干的墨迹上。
李瀛跪坐在蒲团上,裙幅下垫着梨花木支踵,托着她纤秾的腰身,手中执着一杆紫毫,笔尖悬滞,半响,纸上骤然晕开一滴墨迹。
刚抄好的金刚经,又毁了。
记忆溯洄到养心殿庑廊,青衣女官对她说:“娘娘想要出宫,怕是得死上一回。”
假死出宫,这是谢花明为她准备的路。
帝王警惕,权臣讨伐,作为众矢之的,按理说,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但是……
她凭什么相信,假死不会变成真死
焉知她醒来,面对的会不会是被钉死的棺木,求告无门,活活闷死……
她信不过谢花明。
李瀛凝着晕成一团的墨迹出神,外间璁珑声动,帘栊轻晃,女冠不知何时迈步入内:“娘娘,抄好的三百佛经要送去宝相楼焚烧,为表虔诚,还望娘娘摈弃轿撵,亲自步行。”
身姿伶俜的女娘安静不语,起身,身上袨服素净,乌髻上一枚金雀钿璀错生辉。
当着女冠的面,撇开晕墨的佛经,整齐地将抄好的经书叠成一垒,捧在臂弯里。
世人口中的妖妃,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
女冠瞧着这一幕,眸光微转,不知想到什么,骤然沉默,默不作声地引她到宝相楼。
路上下了小雪,被幕篱析过的雪絮直直扑到面上,清幽的寒,李瀛白到几乎透明的双颊微微发烫。
宫道上的雪已然扫尽,铺开一条平坦的道路,隐隐可以嗅到氤氲的佛香,一抬眼,二层佛楼屹立在远处,寂阒无声。
离得近了,便听见楼内传出空冥遥远的敲磬声,一声两声,恍若天外,难言的肃穆庄严。
李瀛跟着女冠步入宝相楼内的静室,青俪以及两个小宫女在槅门外止步等候。
面前八壁佛龛,檐饰漆金点翠,龛内金身神佛半阖眼帘,眉目慈悲。
女冠娴熟地点燃一盏莲火,剪下着红的芯子,掷入铜盆,示意李瀛近前,将佛经放入盆中焚烧。
李瀛于是跪坐在蒲团上,素手翻开一张张布满墨迹的纸张,放入铜盆中,就着那星翻滚的莲火点燃。
火星卷着素纸,燎出乌黑带金的孔洞,腾出袅袅细烟。
就在第一缕烟雾飘出的刹那,李瀛骤然抬眸,发觉那女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偌大的静室只剩她一人。
她当机立断,一手捂面,一脚踹翻铜盆,哐啷数声,铜盆反转倒扣,盆底溢出细烟。
……是茜草的气息。
笼在层层软绸下的肌肤发烫,如有小虫爬过,激起绵密的痒。
宛如静水的眸,此刻水光潋滟,泛起濛濛的雾气,熏得眼睑洇开点点韫色。
李瀛竭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槅门前,一壁唤青俪的名字,一壁伸手猛推了一把,黄花梨槅门纹丝不动。
透过雕花上蒙的素娟,能看见殿外无人,只有庭前树荫婆娑,耳边只闻一两声喈喈的雀鸣。
热意在软白冷腻的雪肌下涌动,灼烧着她的喉,滚烫,痛痒,像噬心的蚁,又像潮湿黏腻的浪潮,一重重扑来,在裙幅内闷出薄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