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夺妖妃(64)
有句话藏在他心中,没有说出——即使娘娘不帮他度过官考,仅仅只是立在窗光下,回眸望他那一幕,便能叫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娘娘展颜。
眼前年轻郎君一副随时准备为她赴死的模样,李瀛不禁失笑。
“我不要你的命,”她道:“我要你入鸿胪寺为官。”
鸿胪寺,既负责接待外宾,还负责给内廷外朝的贵人治丧。
沈谙之愕然抬首,瞧见娘娘一身祛服,高坐在帘栊后面,正垂眸看他。
“……微臣领命。”他屈身一拜,又道:“娘娘,调令一下,微臣便不能再入宫了。幸好从前替上峰养过鸷鸟,日后以鸷鸟传信,还望娘娘保重凤体。”
十年苦读,换来九品太常卿,平素只能替上峰养鸟,他也怨过。现在却无比庆幸,自己懂得训鸟,能和娘娘传信。
李瀛点头,陡然想起那日养心殿被射杀的银雀,提醒道:
“宫中除了天子豢养的玄鸟,其余未做标记的鸟雀都会被处置。若有难事,再向本宫传讯。”旁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她不喜欢绕圈子,若是能直接接触到鸿胪寺官员,她不会想着让沈谙之设法入鸿胪寺。
这意味着更长的时间,更多未知的变数。
果然。
变数来了。
玉芙殿。
青俪撩起帘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神色不同以往:“娘娘,坤宁宫那位兰尚官不见了。”
坤宁宫宛如铁桶,密不透风,外头只能看出兰尚官不在,却打听不出兰尚官到底去了何处。
李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皇后处理兰娘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迟,按理说,早在二月二,兰娘利用胡蜂将皇后公主置于险地,只为陷害她。皇后就该处置了兰娘。
“还有……”青俪压低声音,道出朝廷波动:“今年官考,是那位姓沈的太长卿得了首魁,听闻主考官青眼有加,擢升他为太常博士,举荐他协理尚书省校对官吏降等的名册。”
此为明发上谕,广为人知,在内廷也算不得什么秘辛
官吏降等,裁减冗官,这风口浪尖上的差事,想不得罪人都难。
正在此时。
支摘窗翕动,声声轻响,似有鸟雀在叩击窗牖。
青俪正欲开窗,李瀛叫住她:“你出去看看宜福吃了没。”
青俪也不多问,应声离开。
在她走后,李瀛打开窗子,一道乌黑的影扑朔进来,歪头歪脑地落在乌案上,豆大的眼睛望着她。
李瀛从它翅下取出一枚鱼胶,掰碎了露出纸条,一目十行地看过,心下微微一惊。
旋即将纸条悬在琉璃灯内烧了,提笔在生宣上写下寥寥数字,塞入鱼胶中,隔着火熏了顷刻,重新黏在翎羽下。
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支起窗子,目送鸷鸟远去。
鸷鸟怎么还不来
沈谙之立在太常寺的值房外,捧着一卷名册,趿拉着皱巴巴的布衫,来回踱步。
这名册上面是今年官考的考簿,名列其上的无一不是王公辖官。
如何降等,是削禄,还是贬谪,由百司拟草,由他来勾稽审核。然后送到考功司覆察,再三覆察后,交由首揆批红。
问题是,这上面的人,随便哪个都能要他性命,杀他全家,夷他九族,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再过半刻钟,谢国公就要亲自来取考薄。
考薄一出,降等落定,不知他要被多少王公贵族记恨。
正在沈谙之望着考薄出神之时,远处廊庑出现一行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晴空上渐渐划过一线黑影,一只鸷鸟飞落下来。
沈谙之面色平静,转头捧着它入了值房。
“这个关头,”武殊随口道:“想不到太常博士还有心思养鸟。”
谢雪明侧眸望向天穹,若有所思。
那只鸷鸟,分明是从内廷的方向飞来的。
是谁给他传信,幕后帮他作策论的人么
官考当日,他命人调出这个沈谙之历年来的策论,与那篇租庸调制的策论行文并无二致,但是里面的内容,一看便知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倘若是陇西李氏想出的法子,他们也不会押宝在一介微末小官身上。
……到底是谁
沈谙之对谢雪明道:“下官奉谢国公之命,校对了考薄,各司行事公正,并无偏颇,是以下官一字未改。”
娘娘通过鸷鸟告诉他,以不变应万变。
谢雪明坐在值房首位,值房简陋空落,被他的纨素襕衫一衬,宛如千金堆砌。
一阵令人琢磨不透的静阒后,窗棂敞开,二月春风里,沈谙之几欲汗流浃背。
他低着头,听见谢国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谁教你这么做的”
沈谙之迟疑,好似完全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什么”
见他装傻,谢国公话锋陡转:“把这只鸷鸟给我。”
这回不光是沈谙之愕然,就连立在谢雪明身后的长随也有一瞬间的惊讶。
从宣布官考到官考落幕,这些日子不知多少王公辖官赶着给国公府送礼。
主君全部拒之门外,作风就像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呸,简直就是一个清官。
这会儿,怎么连一只平平无奇的鸷鸟都看上了还毫不客气地管人家要。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满京的鸷鸟都要遭殃了,谢国公府马上就会迎来各种各样送鸟的人。
一直垂首的沈谙之陡然仰头,直视谢国公,悄悄将肩膀上的鸷鸟捉进袖中:“谢国公,恐怕……恐怕不能。”
倘若给了谢国公,他发觉其中端倪,用来联系娘娘……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