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35)
……
灯火噼啪一声爆出声响,季桓裹着黑色大氅靠坐在圈椅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手中的信愣愣出神。
他的右眼彻底瞎了。
不仅一箭穿心,箭矢上还淬了无药可解的剧毒。她是真的,恨死了她,她宁肯去死,也不愿同她回去。
季桓闭上双眼,静静思量。
如今已覆水难受,他设计除掉了宋雍辛违,将她弃于邺城战乱中,迫使她母女分离,就连那碍眼的没了根的韦允安,也因他而死。
眼下他确实已经能安然入睡,再没有曾经那血腥恐怖的梦魇了。可他一闭上眼,那夜辛宜面容冷酷毅然决然拿出弩箭射向他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弩箭变成了数不清的箭雨,成千上万支厉箭,争先恐后地射进他的心,再穿身而过。
每每想到这,心口的痛意就会骤然袭来,一阵阵绞着他,疼得他瑟缩着身子,夜不能寐。
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想见她,他知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
可一想到那箭上淬得毒,季桓惊惧地笑了,她怎么可能还肯见他,下次见,或许就不是弩箭淬毒这般简单的了。
可是他真得想见她,同她好好说说话,他真的,再也不会欺她辱她了。他会用尽余生,好好补偿她。
若她愿意,他会将整个邺城的令牌交给辛宜,让辛宜把他吊在邺城城墙上示众,烈日曝晒,风吹雨打,他会让她亲手执着千机弓,对准了他射,他也绝无怨言。
若她还不满意,他亲手奉上一把刀,让她亲手……亲手为他去势……
只要,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边。
只要她还肯,继续爱他……
季桓正在思量,钟栎这时进来道:
“主上,听闻主
上受伤,扬州刺史齐琼之递了拜贴过来,求见主上。”
“齐琼之?”季桓打开檀木匣子,捏揉着一对三寸长的箭矢,指腹在箭身的山茶金丝纹路上来回碾过,眸光中隐隐闪着光芒。
“本官受伤之事尚未泄露,齐琼之远在丹阳,竟能耳目聪慧,做得这般滴水不漏。看来,还是本官小瞧了他。”
“主上,齐琼之眼下正在中堂等候,不知主上是否……”钟栎道。
“丹阳。他既然从丹阳过来,又岂不知本官想要何。”
指腹向下用力捻磨,搓起一层红晕,季桓沉沉看向上面的山茶花纹路,叹了口气。
“告诉他,若他想要本官手中要回这两支箭矢,就拿吴县水患一案来换。”
“喏。”
钟栎正要回去复命,谁知还未出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悲叹。
“可我怎么舍得把你的东西随意与了旁人?”
……
中堂内,紫衫男人端着腰身,坐在左下首处的官帽椅上慢悠悠品着茶。
良久,他掀起眼帘,放下盖碗,看向渐渐出现在视野内的钟栎,缕着胡须笑道:
“看来,季令君这次是病得不轻。”特意加重那个“病”字,他眉眼含笑,可处处透着一种长期处于高位者的威压。
齐琼之知道,季桓不是傻子。他大老远从丹阳过来暗中拜访,可不是为了所谓得“看望”。
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季桓现身,反而只派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过来糊弄他。
齐琼之心底轻呵,昏黄的眸底闪过杀意。
不过两支箭矢,季桓小儿竟如此倨傲不恭?真以为只有两支箭矢的把柄,郭晟就敢随意拿捏他?最坏的结果不过鱼死网破。他此时来,算是先礼,若是季桓不受拉拢,他就别想活着出扬州。
毕竟,清河季氏,自季选以后就树敌众多,想杀季桓的人,多不胜数。
“牢齐刺史记挂,令君大人确实伤得重,他为了吴郡水患一事,宵衣旰食,前段时间竟然还被盗了吴郡太守的执印,自是忧心不已。”钟栎看着齐琼之,不卑不亢。
“前不久,令君大人前往吴郡汀城察看,不想却被贼人用弩箭偷袭,这等弩箭,只有前朝灵安年间,定昌太子在扬州清剿匪贼时所用,当时都图纸是军中机密,存于扬州刺史府邸,敢问齐刺史,您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齐琼之缕了一把胡须,眼中流出轻蔑,“定昌太子于扬州剿匪一事,已过去二十载,扬州单是刺史官吏就换了五次,你凭何说是老夫泄露朝廷机密,再者,雍朝灭亡后乱世——”齐琼之察觉所言不妥,警惕地收回椅背上的手,隐在袖中。
雍朝征和年间的乱世,没了朝廷束缚,地方刺史这等封疆大吏,自然而然不会放权。乱世中,谁不想拥兵自重,逐鹿九州?
“齐刺史也说了,前后上任五位刺史,为何偏偏以前不见连**泄露,反而在齐刺史您的任期上泄露?”钟栎反驳道。
“此事大人本不想上告朝廷……”他继续道。
“他想要什么?”齐琼之不耐道。
当下郭晟气焰正盛,他不好贸然行动,否则两年前他见郭晟一统北方大势已定,也不会同荆州蔡钧商议暂时向新朝投诚。
“吴郡水患之事,是时候该结案了。”钟栎道。
齐琼之眯着眼眸,静静打量着钟栎。季桓的走狗,如今都敢在他面前嗷嗷狂吠,实在可恶。
吴郡水患一事,牵连扬州的众多世家,尤其是那吴郡陆氏。
若水患一事被查出,以郭晟那个披着文人皮的伪劣性子,诛其九族都是轻的。
可季桓的事了了,郭晟的名声好了,他齐琼之的名声可彻底要在扬州臭了。
扬州世家盘根错节,若他大张旗鼓的动了吴郡陆氏这等旺族,今后扬州那些养不熟的狗可都会向他扑来,至于他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