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40)
眼睁睁看着怜姜令侍卫将宋峥带走,辛宜闭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从吴县死里逃生,安然到达丹阳,都是在齐琼之刻意的默许之下。
不然,阿兄哪里来得部曲?
她早该料到的。
今日之事分明是齐琼之在给阿兄机会,让他作出选择。
阿兄心中纠结,这才醉酒而归。他一直未曾告诉她明日之事,不肯让她再卷进来,早已惹得齐琼之不满,这才引来了怜姜。
她的阿兄,始终都是在为她着想。
辛宜没再犹豫,最后再看了阿澈一眼,拿起桌案上的匕首出了门。
……
翌日,扬州刺史府。
齐府后宅内,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妆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有侍女陆陆续续来为她上妆,胭脂,螺黛,口脂,珠钗,一样都未曾少。
胭脂晕染,远山黛眉,玲珑的玉鼻小巧精致,唇瓣朱红,云鬓高绾,两边皆插着对称弧形金簪。
隔着一扇屏风,身后的声音陡然响起,辛宜微微侧眸。
“辛违原是我昔日同窗,论辈分,你原该唤我一声世伯。”齐琼之忆起往事,目露沧桑。
“但此次,元赐给我惹了大祸,机关连弩尚未送至洛阳,却先一步现世,而那箭矢,恰恰射在了季桓身上。”
齐琼之并未点破,辛宜垂着眼眸,心下顿时了然。
怪不得阿兄那日送她的弩箭,她从未见过,原是这般来的。
她朝季桓射了两箭,箭无虚发。
齐琼之的把柄,是他们亲手交由季桓的。
“辛宜知晓刺史大人的难处,是辛宜和阿兄闯了祸……只求刺史大人放了阿兄。”
“侄女这话就严重了,元赐也是本官看着他长大的,只是他从前桀骜惯了,锋芒毕露……但到底今非昔比,此时正好能磨一磨他的锐气。”齐琼之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是,大人说得不错。”辛宜抿着唇,终于抬眸,透过屏风看向齐琼之。
“回到季桓身边吧,你杀不杀他,本官不管,但你要记得,切莫叫他死在丹阳。”
“辛宜知晓。”梳妆完毕,辛宜起身,绕过屏风与他行礼。
齐琼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得缕着胡须,点了点头。见她面色凝重,齐琼之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目光深沉递给辛宜道:
“此毒明为穿心。无色无味,只需少量,便可叫人七窍流血而亡。本官同辛违好歹也有些情谊所在,这瓶子,你拿着。”
辛宜听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屏着一口气,强行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她知晓齐琼之的意思,若她想杀季桓,这毒无疑是最快的。
但齐琼之不会让季桓死在丹阳。若季桓死了,她知晓自己定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这瓶毒,也是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谢大人。”
齐琼之见她如此乖顺,眸中愈发轻蔑。辛违精明成那样,他的女儿竟连他的万分之一都不及,白白叫他失望。
他用宋峥做筹码,也不愁辛宜不会同意。
他知晓辛宜铁了心要杀季桓,这件事于辛宜而言,她根本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当然,他仅用区区一个辛宜,就换回了那两支箭矢。此番既解了季桓要查吴郡水患之事,又能在季桓身边埋下一个祸患。
就算季桓因此而死,郭晟那厮也找不到他齐琼之头上。季桓当初设计杀了宋雍辛违,抛弃了辛违之女,有这等血海深仇在,辛违之女杀他,天下人都只会拍手称快。
血债血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至于辛宜会有什么下场,那便不是他的事了。
齐琼之走后,辛宜静静看着手心的瓷瓶,心绪微动。
她临走前,托了怜姜将阿澈送到郗和那里。她知晓,阿澈喜欢郗和,郗和定然也会照顾好阿澈。
她又欠了郗和莫大的人情,那顿年夜饭,她终究要爽约了。
“安郎,若你还在,定然会理解我吧。我想为你报仇,我不想阿兄因我失了性命……”
“季桓他本就该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就能下去见你……不,我……我还有何脸面见你呢?”
鼻尖泛酸,一阵泪意直逼眼眶,可她此时却又不能哭,脸庞处还有刚上的胭脂红妆。
……
齐琼之刚过了六十大寿,府上的红绸彩布还未撤,仅仅过了半个月,就又要为孙儿办满月席。
可明眼人都知道,齐琼之不过借着这场由头,拉拢季桓罢了。毕竟,半月前的那场筵席,季桓季令君可没有来。
所谓的满月席,没有妇人,没有婴孩,反而满堂的丝竹管弦,升平歌舞。
“齐琼之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一旁的白衫文士陆净道,他眸光阴沉,袖中直接攥得发红,“真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竟然敢吃里扒外。”
“且等等看吧,齐琼之是聪明人,他自有分寸。”乔茂道。
“该不是,季桓查到了吴郡的事,要同齐琼之联手……”朱轻惊恐道。
“不尽然,季桓再位高权重,他到底也是孤身而来。纵
然冀州世家如何翻云覆雨,他们都手也伸不到吴郡。“乔茂道。
“不如,在他发现之前,我们……”陆净抬手横在脖颈,目露狠厉。
“蠢货,莫忘了,是你们陆氏与季桓有仇。你如此行径,只会连累我们整个扬州。”乔茂不悦道。
他的妹妹嫁给了齐琼之为妻,他与齐琼之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难道就放纵他季桓在扬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陆净愤然,他的长子陆琛,当年就是死在了季桓箭下,他与季桓,包括季氏一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