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204)
韦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愈发明亮。
不会一直如此的!老师曾说过,纵然如王谢这等望族,如今依旧只剩一尘灰烬。往后会源源不断有新的寒门取代世族,流水更替,滔滔不绝。
若他不能真正立起来,就算他和绾绾还有阿澈离开扬州,没了季桓,还有旁的世家望族。
他们一家人仍旧不能安居乐业……他是绾绾的丈夫,是阿澈的父亲,他不再仅仅只是孤身一人的韦允安了。
男人眸带隐忍,视线看向西北方向,闪着光芒。
……
翌日。
辛宜是被脖颈的痛疼醒的。甫地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心口闷地窒息,脖颈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她有些喘不过气。
“水——”
辛宜还未动,身旁的男人忽地起身,颤颤巍巍地端着一被温热的茶水,蹲身在床榻,视线与她平齐。
“绾绾,水!”他喘息着,面色苍白憔悴,眼眸泛红,黑发凌乱,整个人活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辛宜骤然被吓到,速腾一声打掉了他手中的茶水,原本尖叫的呼声,却没了声音,床榻上的女人只能发出一阵嘶哑来。
“咳咳……咳咳。”
“绾绾,绾绾,你醒了?”季桓看着杯中仅剩的半盏茶水,想喂给她,却见她蓦地闭上双眸,黛眉紧蹙,微薄的眼皮不安又焦灼的滚动。
她不愿开口,季桓默默从怀中取出帕子,沾了杯中的温水,蘸在她的唇瓣上。
唇瓣骤然微凉,辛宜猛地睁开眼眸,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目。
“绾绾,莫动,你脖颈处有伤。”不顾她眸中的惊怒,他腾出一只手摁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着水。
“那个妓子,若你喜欢,便留下。只是,以后你莫要再伤害自己了。”
薄唇微动,男人声音哽咽,透露着一股疲倦。
“绾绾,这一整夜,我都在担惊受怕……”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用帕子小心翼翼轻擦着她的唇角,接着,又从外间端了盆盂,拿湿帕子给她拭擦脸颊。
察觉她眸中的厌恶与恼怒,季桓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绾绾,任何人,都不如你重要……”他顿了片刻,继续道:“包括我自己……”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卑劣,见不得你与旁人……”心下百转千回,良久季桓又道:“可若绾绾不在了,我活在还有什么意思?”
“你若出了事,我自会了结,陪你一起共赴黄泉……届时,还有我们的阿梧和阿萱……”
实在听不得他接二连三提那两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辛宜眸中更是厌恶。他的话,向来不能相信,就像陈绿香对朱泮,有些人,根本不可能悔改。
若照往常,不管他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刺回去。
可她到底有了旁的考量,她要先将阿澈送出去。趁着他当下妥协了几分,她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故而,辛宜只垂下眼眸,并未像往常那般冷嘲热讽,何况她此时也不太能说话。
察觉她的冷漠,季桓忽地想起了昨日他们争论之事。阿梧和阿萱,是他心中的遗憾,又何尝不是她的痛处呢?
“绾绾,此番是我的不是。我不会再提他们了,今后我们只有阿澈这一个孩子,我会好好待她。”季桓盯着辛宜的深情,叹息道。
果然,听他提起阿澈,辛宜当即聚起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绾绾,昨日大师原本说过,取至亲血脉亦可……但我,不曾动过那个孩子。”试图证明自己,季桓又道:“我曾说过,会将阿澈视如己出,我并未骗你。”
“你脖颈的伤现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季桓道。
“我会亲自照看那个孩子,你若不放心,我将她带到宣苑来,一同照看你们母女。”
“如此,绾绾总该放心?”
他这一番话说得辛宜心惊肉跳,阿澈就是她的命根子。季桓忽地提起阿澈,无异无拿捏她的命脉。
辛宜不知道季桓如此做是出于何等目的,还是说他已知晓她同林观的计策?猜到她要送阿澈出郡守府?才在此处等着?
“咳咳。”肺腑中牵动一阵咳嗽,辛宜蹙眉,忍着沙哑的嗓子,盯着他想要起身:
“阿澈……是我的孩子。”
“绾绾,莫动,莫动!”他眸中惊惧,旋即扶着辛宜的肩膀,又惊又怒解释道:
“不过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季桓就算卑劣,何至于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动手?”
“季、汐——”辛宜躺在榻上,瞪着他,艰难地喘息着。
季汐是孙夫人的女儿,也算是季桓的亲妹妹。辛宜才不信他的鬼话,季汐与孙夫人在季选去世不到半年就接连病逝,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季桓的手笔?
季桓倒是面色如常,并没有解释。有些事,确实解释不得,做了就是做了,何况孙氏和那个孽种一同下地狱时,他有种大仇得报的久违畅快。
“罢了,若你实在不放心,阿澈便留在你院中,由素问照看,此番,绾绾可算满意?”
辛宜虽没再理会他,但到底面色和缓。如此,已是最好的法子。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希望这件事莫要传到安郎的耳朵里。
……
一晃五六日过去,辛宜脖颈的伤好了大半。除了阿澈和素问,她依旧不愿与季桓说话。
无事时他会过来,亲自呈上餐食,接着便陪下同她用膳。
辛宜从没见过他这般做小伏低的好性情,此次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伺候人的模样。
但越是反常,她越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