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二里路如同抢婚冲刺一般,片刻间就到了,婚车停在庞府大门之前,毛毡已经铺好,迎娘拉开帷幕,将浑然不觉经历生死的新娘子扶了下来。
宝珠跟着亲迎队伍进入庞府,庞良骥检点亲随,确认再无外人之后,不顾观礼的风俗,立刻把自家大门紧紧关闭,用木桩顶上。心落回实处,他再也站立不住,由两个家丁扶着走进庭院中举行婚礼的青庐。
望了一眼蒙着蔽膝亭亭玉立的心上人,他几乎喜极而泣,忍不住哽咽着对韦训说:“师兄!幸亏你在这里,否则今天这事不能善了。”
韦训点了点头,神色间并没有轻松之意,回想亲迎过程的种种意外,其中古怪实在难以视若无睹。
直到宝珠以贵宾身份进入青庐准备观礼,韦训看见她头上那支花簪垂在面颊旁边晃荡,映着清亮眼眸,鲜妍烂漫如人间桃花仙,才觉心境一松,表情和缓,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宝珠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司礼人已经开始念诵典礼唱词,便将这话错开了。
青庐之中只有二十多个庞家的至亲和贵宾观礼,十三郎也没能进来,新娘撤下蒙面蔽膝,双手持一柄刺绣团扇遮面,二位新人行拜堂之礼。
只等却扇之后,喝过合卺酒,最重要的典礼就算成了,司礼人喊一声“撒帐”,等奴婢们往帐中抛洒准备好的大枣、板栗、莲子等干果祝贺二人早生贵子,然而嗤嗤声起,撒入青庐之中的却并非这些吉利的吃食,而是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袖箭、钢镖和飞刀。
此时新人在左,宝珠在右,暗器如雨倾泻,间不容瞬,只能救得一边。
韦训自小学的是杀人技,从没学过活人术,这一天需要他保护的人,实在太多。
第74章
一边是武功尽失的师弟,一边是毫无防备的宝珠,饶是韦训向来应变极强,临危不乱,也难得遇上这般棘手境况。
庞良骥本来跪在地上行礼,听到暗器声响,来不及起身,直接扑倒身边新娘。电光石火之间,韦训和霍七郎翻身倒踢,各自踹断了一根支撑青庐的木柱,整座帐篷垮塌下来,粗厚麻帐布将下面行礼的新人覆盖,将大部分暗器拦住。
耽搁这一瞬,宝珠那边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只能肉身硬抗,韦训飞身扑上去抱着她滚倒。
巨变骤至,宝珠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漫天嗤嗤声响,青庐倒塌,接着眼前一黑,被韦训猛然扑倒在地。
这一扑势头迅猛,韦训的体重合着冲力一下压了上来,宝珠瞬间窒息,胸腔中的气全被挤出去,脑中轰轰作响一片空白。幸而他意识到了,立刻弓背立腰,将体重从她身上挪开。宝珠得以喘息,发现摔得虽重,但被他铁臂箍在怀里,一手撑着颈椎后脑,一手护着腰背,并没有受伤。
宝珠心脏怦怦直跳,闻到他颈窝里带着冷意的清爽气息,好似雨后林荫的空气般清冽澄澈,她没有出声,热流涌上,脸颊渐渐染上微红。亲眼见韦训与人挡了一夜酒,呼吸之中虽有些微冰冷酒气,却觉磊落飒爽,让人十分安心。
片刻之后,暗器不再发射,青庐之中升腾起大片腥臭呛人的浓烟,韦训知道敌人放了毒雾,立刻起身把宝珠拽起来,从身上撕下一条袖子蒙住她口鼻,在脑后打结系紧。
周围传来许多人的呻吟惨呼之声,那股黄色毒烟弥漫开来,越发浓郁,视野受限,看不清有多少人受伤。
常年在地下活动,韦训屏息的功夫十分了得,两三炷香内停止呼吸轻而易举,只怕毒烟之中另有埋伏,不可逗留,抓住宝珠胳膊带她朝着上风向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急切之下本能拿住她肘弯曲池、少海穴位,这是挟持敌人的擒拿手段,知道自己向来手重,想必她半边膀子已经麻软了,韦训连忙松开指头,往下一滑,顺势抓住她手腕继续前行。
肌肉记忆熟极而流,这一回又不自觉扣在脉门上,虽没有使力,然武林中人扣着脉门是为了内力吞吐震伤对方心脉,乃是威胁恐吓的举动,仍然不太对劲。
韦训寻找着毒雾出口,心想自己这辈子从没跟人和和气气身体接触过,要么搏击殴斗,要么挟制威慑,现在境况下到底抓在哪里合适倒颇令人发愁。想了想,再往下滑了二寸,牵住她手。
直到握住这只热乎乎的柔软手掌,才觉得妥帖安心,天生的武学悟性让他知道,这样对了。如果不是这毒雾,真想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下走,可惜路途终有尽头,早晚还是要放手。
这样换着位置抓来抓去,宝珠丝毫没有反应,韦训觉得她这会儿乖得惊人,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眼神惊恐,一直盯着自己后背,知道她已经发现了,只是蒙着脸不能作声。
浓烟逐渐稀薄,走到上风处,也找到了毒雾的来源。
婚礼仪式上有一个装满粟米的大石臼摆在庭院中,烟雾就是从这石臼里喷出来的。霍七郎孤身出去找到源头,扯了一大片幔帐在池塘中浸湿了,盖在石臼上面,将里面闷燃的毒质扑灭了。
没能进入青庐观礼的十三郎也寻到此处,还抱着宝珠的弓箭。
毒雾逐渐散去,宝珠扯下裹在脸上的袖子,结结巴巴对韦训叫道:“你、你背上受伤了!有、有七八支镖……”
韦训温言回道:“我感觉到了,在我身上插着呢。”他转头去跟霍七郎交谈,看起来并没把满背入肉的暗器放在心上。
他们说的什么如风过耳,宝珠只觉耳畔嗡嗡作响,注意力全集中在韦训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