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三娘走到跟前,眼见曹泓立时便要死去,知道今夜没有自己施展手段的机会了。她身为资深刺客,不仅擅长逼供,更对人垂死之时的种种细微表现了如指掌。曹泓心存死志,故意不加抵抗,借韦训之手了却自己性命。拓跋三娘脑海中回想起曹泓适才回身过去,双手端碗喝茶的景象,此刻想来,那并不是一个自然的举动。
“刚才动手之前,他好像吃下去些东西,是毒药?还是……”
韦训立刻撤了掌力,略一思索,旋即毫不犹豫地撕开了曹泓的肚腹,双手直接伸入他胃囊之中,探索掏摸。其状血腥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众人虽听到曹泓的认罪自白,此时见到韦训如癫似狂的举动,仍觉得胆寒发竖,不敢细看。
正如拓跋三娘所料,片刻之后,韦训从血肉之中摸到了些不同寻常之物。他双手托着,小心翼翼拿到火把跟前照亮。
那大约是一张纸条,被胃液和鲜血严重侵蚀,渐渐地融化成一团纸浆,根本没有展开阅读的可能。就在那最后残存的一角纸片上,韦训依稀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字迹。
丙之。
这是什么意思?是一个人名吗?或是其他暗示?
韦训双手托着这一团血肉纸浆,疾步奔向门口呆若木鸡的杨行简,声音颤抖,急切地问道:“丙之是什么?你是我们之中认字最多、最有学识的,你且看一看!”
杨行简脸色惨白,仔细辨认血肉中的模糊字迹,抬起头来,又见韦训绝望而癫狂的神情,不禁悲从中来,泪水顺着胡须滚滚而落,沾湿了那身绿袍。
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哽咽着说:“甲木克戊土、乙木克己土……丙火克庚金、丁火克辛金、戊土克壬水。丙字在五行之中属火,丙之……丙之就是烧掉销毁信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没有别的意义。
没有意义。
最后的线索,最后的希望,就此熄灭了。
夜色戚戚,愁云惨淡。洛水之旁的曹氏祖宅中,传出一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漫长啸叫,在夜空中久久回荡,使人闻之惊魂丧胆。
就在这声绝望凄厉的长啸之中,濒死的曹泓眼前浮现出曹滟最后的影像。那一日,他为了将她讨回,被迫与恶鬼做了交易。那一日,他撑着小船,将换上粗布麻衣的妹妹悄悄送往乡下。待他死后,世间便再没有一个人知晓她的去向,再没人能威胁到她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丙之”在故事外还有另一重意义,烈火焚烧,凤凰涅槃,终究要靠自己。
老杨大概联想到他也曾在韦训面前吃过信纸吧
第189章
米摩延一夜未归。
当宝珠出现在练功室里时,舞姬们如惊弓之鸟,纷纷避让她的眼神。直到此刻,宝珠方才察觉,每当霓裳院有人消失,大家总是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佯装那人从未存在过。此处有一条腐烂流血、永不愈合的隐形创口,每当主动揭开覆盖在上面的纱布,都会粘连血痂与脓液,令人更加痛苦不堪,大家只能视而不见。
临近中午的时候,宝珠被传唤去祥云堂侍奉。
庭院的石板地面湿漉漉的,十多个仆人跪在地上,手持猪鬃刷细细擦洗,而表演舞乐的高台上,已换了崭新的地毯。
他们在清理米摩延留下的痕迹吗?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宝珠怔怔地望向舞台,少年优美轻捷的身姿仿佛还在上面不断旋转,金铃声犹在耳畔回荡。
抱厦之中,蟠龙灯盏如往常那般点满了蜡烛。李昱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因一夜狂欢后的疲倦,眼神空虚。
今年的极乐之宴氛围并不算太好,当他精心排练的《秦王破阵乐》与狮子舞演出时,客人们的表情错综复杂,奉承之声也不像往常那般殷勤热烈,甚至还有两个混蛋宣称腹痛提前离席。
直到今年的祭品登台亮相之后,余下的人才在五石散的效力催动下逐渐放松,开启了盛宴。可惜他力不从心,已不能像往年那样全程参与其中。衰老是断崖式的,昔年在长安的荣光仿佛还在眼前,眨眼间,就到了天命之年。
天命……这个词令李昱几近熄灭的心火复又跳动了一下。
“丹鸟,说些有趣的话来。”岐王命令道。
然而少女只是面无表情地跪着,一言不发。
“哑了吗?!”
李昱发现这女孩儿今日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梳垂挂髻,遂恼怒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面对自己。然而对上这双冷漠如寒星的眼瞳时,他心中突然咯噔一下。黑洞洞的眼睛之中,竟然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不说话了?那些深奥的预言,天人的梦境,滔滔不绝、令他心潮澎湃的玄妙征兆,都去了哪里?
“不说话,我会让人割下你的舌头。”李昱威胁道。可即便是施加了几乎要将长发从头皮上撕扯下来的力度,她却依然保持沉默,仿佛对痛苦已经麻木。
昨日那男孩儿也是如此,至死未曾发出不堪的哀叫,反而透出一股端严悲悯的神态,以至于欢宴并不如往年那般癫狂,结束时颇有些颓靡。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不复“极乐”之名。
吉祥的鸟儿突然缄口,令人心慌意乱。衰老带来的空虚感再度席卷而来,李昱正想好好教训她一顿,一名内侍快步走来,低声向他通报夫人正在前往祥云堂的路上。
李昱皱起眉头,不知这啰嗦的老媪又来找什么茬。岐王妃这次没有带成群的婢女,身边仅跟着两名心腹嬷嬷。妻子脸上凌厉严肃的神情,让李昱感到更加烦躁不安,似乎已经闻到了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