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想到宝珠当时对那金发舞伎目不转睛的喜爱,再想象将来,她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中,会把黄金通宝赏了这个赏那个,他就抓心挠肝,浑身难受。
良久沉默之后,韦训垂着头,轻声说道:“我只是睡在脚榻上,没有同……同床共枕的事。你低声些,不要出去乱说,我们江湖人也是有清誉的。”
宝珠闻言一愣,心道这法外狂徒竟然编造起清誉的鬼话,明显是想撇清关系,顿时有些着恼。
自她从观音奴案后缓过劲,离开洛阳之后,韦训就再不肯留宿了。最近这些日子,他更是满腹心事,与她若即若离,不复往日诙谐开朗。这究竟是欲拒还迎的策略,还是在担心抵达幽州后,自己将面临身份与处境的差异呢?
思绪飘转间,宝珠忽然想起他曾经索要聘书的事,感慨无欲无求之人也会藏着这般复杂心思,于是歉然道:
“你放心,我不会始乱终弃的。只是……名分确实不大可能有了,将来我要出家做女冠的。不过身为公主,往后有几个入幕之宾,也无可厚非。”
韦训绝望地抬头望向顶棚,开始认真考虑用十三郎的自戕计划脱身。周青阳捅出来的篓子,周青阳应当给他缝上肚肠。
眼看韦训又有开溜的苗头,宝珠迅速伸出腿,试图踩住他的靴子固定。怎奈他灵活至极,她连踩三次都被轻巧躲开。宝珠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以眼神发出警告。韦训不敢再闪,被她一脚踩住,动弹不得。
“我是你的入墓之宾,墓地的墓。”韦训直觉感到不妙,惶惶不安地问:“我能走了吗?”
“你今天休想再逃。”宝珠严肃地说:“我认真思量过了,陈师古一介凡人,自顾不暇,怎么可能预料到自己身死之后,会有一个公主阴差阳错被活埋?再者,他也不可能精确算到你恰好在我垂死之际盗墓取珠。凤凰胎、活珠子的寓意必是命中注定,我一定能救你,只是暂时不知道通过何种途径。既然摸不透门道,那就索性都试一试。哦对了,像投炉铸剑、割股疗疾那种傻事我不会干的。”
宝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雪白罗袜,注视韦训,直白说道:“既然你说睡在脚榻上不算同床共枕,那你今晚就留下来,咱们真正共枕一回,试试能不能治病。”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剖腹明心的狠人叫安菩,有兴趣可以查一查。安菩夫妇墓陪葬的唐三彩几乎是留存下来的最精美的,洛阳博物馆、古墓博物馆可见。
第204章
“按道理,我本该派遣侍女或内侍送个香药荷包给你,然后你再酬答一首应和的诗……眼下条件简陋,你且将就一下吧。”
见韦训窘迫地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宝珠索性故作豪爽,抬手松了发髻,指着床榻内侧说:“你去里面。”
比胡椒人参汤更致命的疗法袭来,韦训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响,不知事情怎么会朝着这般离奇的方向发展,绝望地反问:“为什么?”
宝珠蹙眉道:“你当我傻吗?让你在外侧,等我一闭眼你就脚底抹油溜掉了。”
她见韦训仍像根木头杵在地上不肯挪动,顿觉不耐,一手揪住他胸前衣襟,一手扯住腰带,双臂较劲,试图把他扭送上床。这是角抵格斗起手式,架势相当标准。以她硬开强弓的臂力,举起一头猞猁不在话下。
韦训只觉得从颈椎到后腰一路都麻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懂事,死也不能“还手”。
宝珠推搡了两回,对方脚底生根,纹丝不动,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今夜主动邀约,全因相信“凤凰胎”一词暗藏玄机,二人相遇是命中注定。
然两厢情愿的事,一方不配合,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想不明白为何二人已有情人之实,如今这人又如此抗拒。她自尊心极强,怎容被人拒绝,更不屑放下身段再三试探。
“那你是不愿意了?”宝珠不假思索,指着门口,高傲地道:“那就滚吧,不要指望有狮子骢的三次机会,我将来不缺枕边人。”
话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恨不得拿出铁鞭、铁楇、匕首轮流把他暴锤一遍。
韦训顿时慌了神,急声脱口而出:“我愿意!”
话一出口,耳根瞬间涨得通红。见宝珠冷了脸,他硬是寻了个借口:“我想答一句诗……只是……没想出来。”
宝珠清楚他识文断字水平有限,但凡话题往这上头靠,同时流露出惭愧的神情,她从来不会生气。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宝珠神色当即缓和,说道:“罢了,其他公主的情人,也未必都是才子。”
同时,她心中不免十分骄傲,自己的情人必定是其中武功最高强、品行最高洁的。
“把蹀躞带卸了,匕首戳着人怪难受的。”她叮嘱道。
事已至此,除非想彻底跟她决裂,否则再无推脱的理由。韦训硬着头皮踢掉靴子,卸了蹀躞带,躲到床榻深处。略一思索,又一把拽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蜷成一团。
宝珠见他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形如蚕茧,不禁有些疑惑:“你睡觉也裹着领巾?”
韦训脑袋埋在被筒里,仅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谨慎地说:“你穿好袜子,我戴着领巾,咱们都觉得安心。”
这话听来有理有据,似乎没什么破绽。
宝珠套上三层袜子,认真系好袜带,确认两人都在一个枕头上,然后才挨着他并排躺了下来。
她往昔很喜欢瞧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模样,此刻有机会近距离摸一摸,他却藏着掖着不给看了。宝珠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