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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训背着宝珠,低着头走在无人的街巷中。不像来时那般飞檐走壁、奔跑如风,他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用平日赶路的寻常速度前行。
丑时已至,除了打更人和巡逻的卫士,街头没有任何行人。
宝珠困意上涌,呵欠连天,原本赶着回旅店歇息,见他走得这么慢,心下奇怪,伸手去摸他的脸。韦训立刻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自从他吃了周青阳的药,身上肌肤没有以前那么冰冷了,有了一丝温度。宝珠歪着头问:“你累了吗?”
“没有。”韦训闷声闷气地说。
宝珠想到他身患疾病,深夜来回奔波,或许是很难受了,便试图挣脱下来:“我自己走。”
韦训一手托着她,另一只手瞬间抓住她揽在自己脖颈上的双腕,牢牢固定,强硬地说:
“我背得动你!”
他从不曾禁锢她的任何行动,此刻却坚持不许她下地。宝珠动弹不得,听出他语气有些奇怪,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地面泥泞,你就别下来了。”韦训随口敷衍了一句。
究竟怎么了呢?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她与韩筠交锋时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他都在梁上瞧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亲近之意。可是她们能在一张纸上写字,用诗句对答,自己却云里雾里,半句也接不住。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好似幼时修习闭气功夫,每次都被憋得快要溺亡,难受至极。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按照事先约定,等她刚迈出门槛,便迫不及待一把捞走。
过了一会儿,韦训颇有些酸楚地嘀咕:“我也曾给你戴过孝的,还记得吗?”
翠微寺那一幕清晰浮现,彼时他淘气促狭的神情犹在眼前,让宝珠恨得牙根痒痒。对这种奇怪的胜负欲,宝珠很是无语,皱着眉头道:“当然记得,好险没把我气死。这种事也要比个先后输赢?”
韦训没有作声,只是闷头往前走。当时是故意讥讽戏耍,未曾想,千里之外被回旋镖击中,自作自受。
“入墓之宾,只你独一份。下一个敢盗我陵墓的,我饶不了他。”
下意识察觉到什么,宝珠解释了一下诗中意象的含义:“参与商,是天空中的两颗星星。一颗在西,一颗在东,一方升起时,另一方已经落下了,此出彼没,永不相见。等过了中丘县,我们跟姓韩的就再没交集了。”
城内弹丸之地,以韦训的脚力,从这一头奔行那一头也用不了多久。可他偏要慢腾腾地走,又不肯让她下地。随着他稳健的步行节奏,宝珠打了个呵欠,再难抗拒睡意,下颌放在他肩上,头脸相依,不一会儿便昏昏睡过去了。
听见她安详的呼吸声,韦训再次放慢步伐,竭力延长抵达旅舍的时间。
参与商,此出彼没,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颗星星,只因绝无仅有的意外才有这场偶遇。可抵达终点时,注定要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从开棺盗珠之日起,韦训自问于心无愧,从没干过不齿于人的事。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生出了一种贪婪念头,那是与旅行目的完全相悖的渴求。
他不想放她下来,不想松手,他希望这条路无穷无尽,永远走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这一句是陶渊明写的,我实在写不动了。
鲤素是指书信,前文提过,鲤鱼国姓鱼,他是求着公主加个W信
奇怪的雄竞:争着戴孝
韦训这个绝顶高手,这一路挨过最狠的打都是自己扔出去的回旋镖
第208章
拿到过关公验,宝珠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她洗漱完毕,站在窗口透气,一眼瞧见周青阳在庭院里烧东西。宝珠好奇地探头瞧了瞧,见火堆中燃烧着她常穿的那件脏兮兮的道袍。宝珠已知晓旧衣服可以卖到旧衣铺去,而这些江湖人士多数都很节俭,见周青阳烧衣服,觉得有些奇怪。
等到众人陆续起床,聚在一起用朝食时,宝珠得意扬扬地表示她已拿到公验,可以离开昭义奔赴成德了。
众人正商议着过关之后在何处落脚,旅舍门口忽然来了个游商,扯着嗓子兜售驱除疫鬼的咒符。为了招揽生意,他故意神秘兮兮地传播城中有疫鬼出没的小道消息。一时间,客人们纷纷解囊,连店主也过来买了几张。
杨行简因爱女死于时疫,对此极为重视,起身就要掏钱去买。周青阳伸手把他按住了,说道:“这符我就能写,都是拿钱打水漂,何必花给外人?”当即拿出黄纸与朱砂,行云流水般画了起来。
这一下抢了游商的生意,他阴阳怪气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周青阳张嘴回怼,用语独领风骚,将游商秃顶、口臭、阳痿、脚气等毛病大声数落了一遍,连带问候他阴间的祖宗,没过几个回合就把人骂得灰溜溜跑了。
回头看见宝珠在旁认真倾听,周青阳对她说:“情志不舒,郁气内积,最是伤身。积年累月忍气吞声,则瘀血痰浊滞涩,易于胸乳处结成内痈。所以心里有气就得痛快淋漓骂出来,以防后患。”
宝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青阳的咒符画得精美,价格低廉,不一会儿便引来许多人围观。她一边画符,一边若无其事向本地人打听疫鬼的消息,三言两语间确定了病源出自敦业坊。
周青阳收了摊,将同伴叫到僻静处。与往日洒脱随意不同,她神色显得有些凝重,说道:“中丘马上要暴发瘟疫了,既然已拿到公验,就赶紧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