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说破,韦训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宝珠和十三郎则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只有杨行简自己有官位在身,心有戚戚,稍一联想丢失官印的感受,不禁吓得冷气从脚底往上冒,哪里笑得出来。
宝珠从后看着韦训矫健又轻盈的背影,一边笑,一边想这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何等慷慨潇洒。谁能想到他私下里这么喜欢恶作剧,一天不干就心痒难搔,浑身促狭顽皮的少年气,也不知道什么人把他养大的。
又想起来一件事:“这案子水落石出,就只有一件事怎么也对不上,陈禹伪造的那颗假珠,到底被谁偷走了?”
韦训道:“我有个猜测,不一定对。”
宝珠催促道:“快讲!”
韦训道:“我几次去莲华寺佛塔上探查,发现白天的时候热量都汇聚在塔顶,上面几层非常热。陈禹用来伪造夜明珠的那颗蛋,恐怕是孵化了。”
宝珠皱眉道:“乱讲,又没有母鸟孵蛋,怎么能自己孵化?”
韦训道:“你不知道,蛇是不需要母亲孵蛋的,只要外界温度足够热,就能自行孵化。漆盒里面的锦缎软垫上有一块透明的污渍,如果是蛇蛋孵化时残留下来的液体,那就讲得通了。”
宝珠哦了一声,细细思量后还是觉得不对,又道:“但是就算小蛇孵化出来自行游走了,那还会留下蛋壳呀,做不到天衣无缝,当时在场的三个人肯定能发现端倪。”
韦训说:“有一种蛇孵化前后蛋壳会变软,小蛇孵化出来,蛋壳就是它第一顿美餐。如果正好是这种蛇,那恐怕就是天意了。”
众人一听,都沉默不语,韦训自己也说只是推测,根本无从验证。整件案子无论是抽肠上梁、油炸人头,还是白蛇显形、蛟龙过境,种种诡异踪迹都是人类有意弄出来的,可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许多鬼使神差的巧合。
常州工匠因万寿公主之死路过下圭县,韦训发病,盗珠杀人案碰巧栽赃在青衫客身上,大家一步一步深陷其中,身不由己被迫参与破案,直到荧娘被害的旧案水落石出,才得离开下圭。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如今碑匠一家的大仇借着韦训的手得以血洗,希望荧娘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了。
被封在下圭县十几天,夏季的暑热逐渐退却,离开封闭的城池,但见晴空一鹤排云上,天高气爽,烦闷心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宝珠抬头望去,见空中缓缓飘过一片缥缈薄云,轮廓变幻不停,好似一位浑身雪白的少女敛衽盈盈下拜,若有若无,轻盈妙曼,不知是真实景象还是她心中所念的幻想。稍一迟疑,想喊其他人也来观看时,那片云便随风而散,再无踪迹可循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以唐传奇、志怪为灵感参考,不是纯推理破案,会有一丝丝奇幻的底色
第60章
走出下圭城许久,回首看不见城池的时候,韦训拿出那个漆盒递给宝珠,道:“送你了。”
宝珠愕然:“这是工匠们报答你的东西,你连名字都不肯留,那不是只剩下这个了吗?”
“我提前就说过定做漆盒是为了送人。”
韦训把盒子硬塞到她手里,牵着驴匆匆往前走,不敢回头。言下之意,本来就是要送给宝珠的。
他又道:“你听见工匠们怎么说的,韦大福薄命轻,承受不住宝物,这一行人里数你最尊贵了,还是你拿着吧。”
霍七郎连忙叫道:“你们俩不要互相辞让了,让我霍七拿去卖掉分钱,人人有份,岂不是两全其美?”
宝珠打开漆盒盖子,将那颗珠子托在掌心里来回拨弄翻看,低声道:“要是能卖得掉倒好了。”
十三郎见她若有所思,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朗声问:“九娘是嫌血渍肮脏吗?我去拿到溪水里给你洗一洗。”
宝珠立刻否认:“那碑匠不顾残疾伤病,千方百计为女儿洗冤报仇,百折不挠血肉藏珠,算得上是个人间猛士,猛士的血哪里会肮脏?只是这颗珠子实在是奇怪……”
霍七忙问:“哪里奇怪?”
宝珠叹道:“说不上来,就是跟我经手的珠子都不一样。”
万寿公主因为本名宝珠,但凡九州四海敬献到宫中的宝物,带有“珠”字的东西,皇帝一般都会直接赏赐给她。诞辰节日,更是一斛一斛地赐给珍珠。因此平生所见过的明珠不计其数,天下无人能及。
韦训知道她眼光好,道:“从你见到这东西以后,就不太对劲,既然旅途漫漫,咱们有的是时间听你讲。”
霍七和十三郎也凑上来,都是非常好奇的样子。
宝珠叹道:“那我就简单说说,大家随便一听。这颗珠子表面有珍珠色泽,珍珠又分为海珠和蛇珠两种……”
十三郎奇道:“世上还真有蛇珠这种东西?是蛇肚子里吐出来的吗?”
宝珠道:“蛇珠就是江河淡水中出产的珍珠,因为古代传奇里总有大蛇从江河中衔珠送人的故事,所以淡水珠总是用蛇珠代指。蛇珠的光泽不如海珠强烈,质地也不如海珠紧密,因此价值不如海珠,不过也是很漂亮的。但这颗珠子光泽暗淡,质地不均,无论哪一种都不及。”
霍七道:“可是它真的会发光啊!那天夜里我特意凑过去看了,有一层淡淡的朦胧荧光。”
宝珠叹道:“怪就怪在这里。珍珠和夜明珠其实完全不是一种东西,珍珠是贝、蚌等活物里滋生出来的,而夜明珠是一种打磨成圆形的玉石,白天不发光的时候是青绿色的,表面没有任何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