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115)
王植眼皮也不耷拉了,撑起眼皮慢悠悠说,“老夫若是有这样的孙儿,那可真是天赐万幸,你那状告的文书交于老夫便是。”
云鹤听完心头了然,感知着表妹拉着自己衣角,回过头,就见着她眼上小扇正不停摆动,他心不如刚才听别人说事那般平静,只像是飞雪落在了春水惊起那番小小涟漪,他只好负手在后接了一旁随风落下的叶子,“表妹,桐叶落在蝴蝶上了。”
苏以言伸手去摸,只碰着云鹤冰凉的手,她被烫着了一般连忙缩了手,云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替你取。”
他复又见她眸光潋滟望着他,他才道:“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知她拉着他衣角是为何。
第65章
刚过了谷雨,虽说还未立夏,睦州的晚春这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一会雨,一会晴,倒是将这街上卖货的小贩们给折磨伤了。
一个汉子拖着一大袋子的东西立于市井正中,对着旁边的相识打了招呼,又抬头看了天,虽日还未现,天色却是好的,刚将摊子铺好,便下起了雨,他所贩卖的这豆子如何沾得水,他急急忙忙将单薄的衣物脱下,放在布袋上,虽无济于事,却聊胜于无,然后用身子将雨遮住,一步一步把豆子往街边的屋檐下挪动。
他拍了拍胸脯,暗自庆幸,今日只带了一袋豆子出门,若多带上两袋,都得被雨给毁咯。
将将把豆子挪到遮雨的地方,却见着旁边并没有他想见着的人,他叹息一口气,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又见着一人用衣衫作伞着急忙荒地跑过去,溅起路上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浆水,他伸手将浆水从脸上抹去。
这才回过头先与身后忙着温酒的店家打了声招呼,又边擦着脸上的水,与坐在一旁的老者交流,“待诏,可知刘家两个小娘子来否?”
他已经好几天未见着刘家小娘子了。
那老者是个篾匠,正在巧手编着提篮,闻言抬头看向他,年纪虽大,眼里却有神,用着老迈的语气缓缓说,“今日雨大,还歇市,约莫是不会来咯。”
老者说完又专注手上功夫去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待诏,这刘家两个小娘子可曾婚配?”
“你这小子,”老者将手上已编的大差不差的提篮放下,笑容满面,慈爱般用手指了指他,汉子赶忙将地上放着的刀接过来,示意老者继续,他来剖篾片,他脸红了大半,支支吾吾才说,“你老知道的,我和我那在县学里教书的兄长都未婚配,所以。”
老者将提篮边收了,提起来,转动查看是否有不妥当之处,看完后才笑着道,“你这小子是要小老儿去给你当媒人啊,刘家小娘子倒是未婚配,小老儿倒是可以回去替你兄弟二人说说,但。”
他话说一半,转过身子,对着里面喊道,“酒保,拿酒来。”又才将身子转过来,“刘大郎是否同意小老儿便不打包票咯。”
汉子笑得开心,他与兄长两人均及冠一两年了,考妣,因着家里有两亩桑田,故而愿意做媒的也不少,但他喜欢那个绣娘,刘二小娘子,他兄长,一日早下了县学,来帮着他卖豆子,与刘家小娘子打了交道,回去兄弟二人一合计,便决定了。
如今,他先来探探口风。
这老者与刘家虽无亲戚之脉,却有同乡之情,由着他去试探,再请媒人去提亲。
他就蹲坐在屋檐下,看着雨点洒落,傻呵呵笑着。
*
马本才现坐于县司二堂厅事之中,斜靠在黄木折背椅上,椅盘下有云纹牙板,他脚踏在双枨之上,中间镶绦环板,一手支撑起茶座子,另一只手用茶盖抚着茶盏,吹上一吹,正细细品着茶,仿若外面斜风细雨均与他无关似的。
他乐得自在。
背后挂着三块匾,他正后方挂着的那张匾上,遒劲有力的字体上写着——明镜高悬。
面前的桌面上有惊堂木,有签筒,有笔架,就是没有公簿。
外面传来碎步声,他只眯着眼睛,像是没有见着外面速步跑来的小吏,好半天慢悠悠才道,“何事?”
“小的听说,这州上朴通判被调走了。”那小吏低着头进来,气不喘地说完,又悄悄抬头看了马本才,见他脸色并没有一丝异常,与之前的大差不差,隐隐约约还透着些喜悦。
他心里暗道,这情报对了,他不知道两人的恩仇,之前打听着两人乃有同窗之谊,一个升任了,那提拔举荐另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他就可以跟着马长官升任了,想到这他又补了一句,“朴通判升任了。”
马本才与姓朴的通判确是同窗,马本才的表兄的娘子的父亲乃是京府里的官员,他仗着这点权势,虽不敢在郎君子弟们面前嚣张,但在朴通判这样一个家里贫困揭不开锅的人面前张扬还是够本的,他二人本就志趣不同,又因马本才行事跋扈,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后又因一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以他贬官收尾,他心里自是不爽的。
“什么?”马本才心里其实本不当回事,这州军上的官员变动是再寻常不过了,但他的老对手又升任了,他还在这里做一个青衣郎,他心里瞬间不适极了,失手将瓷杯打碎,他还站起身来踢了两脚,立马有别的小吏提着扫帚进来打扫,他侧了身子。
小吏被吓得愣住了,他说出后见长官发怒,便知道这二人是不对付的,忙掌自己的嘴,谄媚语气落到实处,“小的这张嘴,长官恕罪。”
“行了,邸报可下来了?”马本才冷静片刻,才将心中的不服愤懑埋下去,甩了甩袖子,“拿来给本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