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00)
在苏家被栽污前,七哥哥他的外祖作为盐铁判官来过睦洲,苏以言轻轻拍了拍自己脑袋,皱起秀眉,记不起来,实是记不得当时盐铁出的案子是否与蔡家有关,当时她不过是一个还差一年才及笄的闺阁小娘子,这些官场上的污浊玩意她是一点没机会接触过。
夏日炎炎,苏以言本握着绢面团扇给自己降热,如今泛白的指尖紧紧攥住小竹把,扇面上的青秀蕉叶她已视而不见,窗棂外没有任何风吹来,她的脊背却阵阵发凉。
不知是因为她猜测成真,是府上的人伙同别人做的局,遭受的是熟知之人的背叛,还是在后怕,若她没有被换出来,就不会去云家,不去云家不会认识云鹤,云鹤不一定会来睦洲,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这些,或许这时她和父母正在岭南做着苦活累活。
苏齐欲言又止地瞄了苏以言好几眼,从他给小娘子说了那晚他经历之事后,小娘子就对着雨丝出了神。他这次见着小娘子,总觉得小娘子和从前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儿他说不上来,只能感觉到是沉稳了许多。
直到苏以言突然开口,倒把苏齐的魂惊了回来,她问:“齐叔,你可知道,两年前,京都三司里的姜盐副使盐判睦洲的事?”
苏齐低下头,思索片刻道:“约摸还有些印象。小娘子,你问这个是为何?”
苏以言沉吟,并没有回答苏齐的疑问,只继续问:“齐叔,你可记得当时抓了那些官员?”
苏齐望了望窗棂外,雨已停了,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隔了一会才出声:“容小的好好想想,小的记得,姜盐判来时,阵仗闹得很大,摆出了一副就是官家让他来抓贪官的架势,百姓都叫好呢。当时睦洲官员人人自危啊,后来应该是抓了三人,一个判官,一个推官,还有一个盐铁商贩。”
府上的判官推官那可都是好缺,事务少品级高,睦洲实洲府共治,难怪,那日和七哥哥初到睦洲时,叶初给足了脸面前来相迎,随其一起来迎的只有两个判推,按道理来说,确实应有四个判推对吧,难怪,这两缺原来还没补上。
苏以言眨巴眨巴葡萄眸子,倏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
“那三人中是不是有人姓涂?”
苏齐思考了半晌,答:“好像是那个判官姓涂,小娘子你怎么知道的?”
“小娘子,”子星从屋外走进来,端举着一个木质小托盘,托盘上简单映着生肖的瓷盘中放着三五种类的点心,层层叠叠,“婢刚买的,午时已过两刻,你用些点心吧。”
下官巴结上官家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日接风宴上,有官娘子为表亲近提起了这姓涂的官员,当时苏以言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姓涂的,不就是她们嘴里那个娶了蔡家旁支受宠的小娘子,凭借蔡家这股风,从一县主簿做到判官。
原来在自家崩塌之前朝廷清流就已经动了蔡家的人了,不知蔡家又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清流将这把火烧到嫡系上来。
这两股势力在京都争斗,拿到刀比划着处处砍向两浙。
为今之计,还得找到那苏艾,有他做证人,她苏家的案便可自解了。
她拿起了点心,也招呼身边的二人使些,但用膳的时辰已过,故而她不是特别饿,她用了两块够便不动了,静静盯着隔墙后院里后开得正盛的粉绿之间的合欢花,一边叹隔壁人家是个有雅致的,一边又问苏齐:“齐叔,我尤记得那苏艾家乡是不是还有一个年迈老母,以前在谢府做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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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初歪歪斜斜地坐下,倚在椅背上,双手死死抓住椅把,这一口气也去了半口的模样,让姚佑心中直跳,生怕这人下一刻就走了,那他姚佑又当如何自处。
二人静默了片刻。
姚佑见人盯着桌面,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这反应,道他是渴了。
他扯了袖子,将一旁木桌上的瓷壶提起,把扣着的茶盅摆正了两个,倒了,一杯递到叶初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待尝到茶水才瞪着眼,“怎么是沉香水?罢了,这么热的天…”说罢,他两口灌下,总算是抹平了不少心中的焦躁。
可行台屋内没有冰鉴,本姚佑就是赶来的,现热得姚佑额头又沁出汗来,他只好提起长袖轻拭汗水,但见好友身上裹得严实,嘴唇都是雪白的,只能自己忍了。
闻敲邦声混杂在狗吠虫鸣声从远方传来,姚佑有心开口,但见叶初目光已从光洁桌面上移开,不看茶盅反而盯着窗棂外月影幢幢,他心道好友习惯依旧一如既往,只好笑叹道,“从始,你尚在病中,就别吃凉茶了。”
“来人。”姚佑对着外面喊。
不到片刻,立马有个脚步声接近,随即有人将门轻轻推开,探头问:“长官有何吩咐?”
姚佑抬头看去,是跟随他来的亲兵,他指了指桌上的壶,示意人进来拿,“换壶热茶来。”
那亲兵快步踏进来,行了个礼提起瓷壶便出去了。
近来除了两县堤坝毁坏一事,便是此桐庐知县马本才一事,若真是畏罪自缢那倒还有的说,但那认罪书,姚佑与叶初交好已久,他心知肚明,叶初可不是贪墨好利一人,他倒是一面担心好友若知晓了那认罪书,病情是否会恶化,一方又觉隐瞒好友万万不可,万一出了大事又待如何?
姚佑有些迟疑地斟酌着词句开口,“从始,马知县自缢这事你应也晓得了,他这事在百姓之间已传沸沸扬扬,我已写了章递了上去。你待如何处置?还有一事,不知你可听到消息了?”他想说的是这大水冲出玉玺一事,这事竟过了这么久才传到他耳朵里,恐怕这消息有心人若事发便上报,已快至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