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65)
苏功在回去的路上,思考了苏以言的婚事。
次日。
天竟难得早早亮了,日轮初升。
苏以言昨夜熬了更刻章,还在睡梦中,子星便来唤她了,她打着呵欠去向父母请安且用早膳。
早膳期间,苏功便用手肘怼了怼谢氏,谢氏却置之不理,苏功又用眉眼示意谢氏说,谢氏只当没看见,让他这眉眼官司一个人打。
早膳用完了,苏功也没开口。
苏以言困乏,自是完全没注意苏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丫头已经上来收拾桌面,他才咳嗽一声,谢氏恨了他一眼,他问:“阿言,你中意哪样的郎君?父亲去给你寻来。”
谢氏压根没想到,他酝酿这么久,竟然说出的是这种话,她在桌下狠狠伸脚踩了他,适时插嘴:“你父亲的意思是,你快及笄了,他想找个稳妥的郎君来照顾你,自然这郎君得合你的心意才行。”
苏以言默住了。
苏功又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带你去买糖葫芦的那个表哥吗?他在县学做教谕,也是个读书人,不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
谢氏又踢了他一脚。苏功话没说完,转了头疑惑道:“夫人?”
谢氏一双眼横过去,倾身捅了捅他,做嘴型:还说?苏功这才喃喃闭嘴。
见着苏以言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谢氏又瞪了苏功一眼,让他挑起这个话题来。
她正准备出言转移这个话题。
苏以言起身,双膝触地,开口了,声音虽脆生生,却带着哭腔道:“父亲,母亲,儿知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正途,父母之命儿定不敢违背。只姐姐已不在了,儿希望能让儿多替姐姐在父母膝下承欢,彩衣娱亲,儿舍不得你们。”
谢氏眼泪一下飙了出来。
她忙扯了袖子擦了擦眼眶周围,又伸手去拉苏以言。苏以言不起。谢氏将愣神的苏功从凳子上“提”起,苏功说:“好,就依我儿所言。”
二人再去拉苏以言,苏以言这才起身来。可把谢氏心疼坏了,拉着苏以言往暖阁去了,临走前还白了苏功一眼。
谢氏亲手拧了帕子,替苏以言擦脸。
边擦边问:“你可是喜欢那云七郎?”
苏以言眼下淡淡乌青,眼眶还有些红,闻言只抬起头望了谢氏一眼,不说话又把头埋下去 ,又听谢氏捏着帕子道:“我听你父亲说,他要回京述职了?”
苏以言轻轻点头。
“他人确是玉质金相,只他是云家的儿郎,作为天子近臣,若傲世轻物,不污于俗,免不得受人嫉恨,被人陷害。《吕氏春秋》你也读过,博志中怎么说?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不瞒阿言说,母亲也很喜欢他,也想他做我的半子,但阿言,你父亲和母亲所受之罪过确是不想你再受了。”
苏以言微微摇头,惊亮的眼里暗藏着欣赏:“母亲,正是因为表哥“傲世轻物,不污于俗”,才有我谢苏两家的今天。若像父亲一样被奸人所陷害,也是奸人的错,不是拒绝合污清流之错。若真会如此,便是圣人说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罢了。”
她抬起头冲着谢氏,微翘唇角:“我是崇拜表哥,但我却没妄想过能嫁给他。”
谢氏将帕子扔回铜盆里,点了她的脑门,佯怒道:“说什么话呢?你是我谢家的女儿,可不许妄自菲薄!你瞧瞧,是模样配不上,还是才学配不上?若世俗可让女儿家去科考,我阿言怕也能拿个状元郎回来!既然你景慕于他,母亲豁出去也得帮我儿争取一番。”
她摸了摸苏以言的透着薄薄粉色的脸颊,笑道:“何况将我儿许给那七郎,是云家七郎如天之福。”
第135章
用了午膳,苏以言回到了自己院子午歇。稍稍眯了一会,醒来时觉得闷闷的,于是她推了门去了庭院中。庭前那两棵卢橘油绿着叶子傲然挺立在北风中,她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叶子上的水珠儿像雨滴似的“啪啪”打在地上,她伸手去接。
水珠落尽了,她把手心里的水一洒,又转头去推另一棵,笑得开怀。
只是下一瞬便沉了脸。
因午膳时,府上收到了外祖父写的信,信上说外祖父知晓她父亲官复原职,他们已经在路上,决定一起团员过元宵,快到睦洲地界儿了,问他们现在何处落脚?
母亲的意思是这府邸他们回桐庐后用不上,不如团了圆便让老人家长住。父亲说这是云家的钱。是云家出银子买的,恐怕这不太合规矩。苏以言纠结了一下,还是默默掏出了房契,道:“表哥将这府邸赠予我了。”
于是,这邻近云府的小院在之后便不是她的住所了。其他的都舍得,就这两棵卢橘树她舍不得,这是云鹤特意用心寻的茁壮树苗,又在旬日亲领了匠人来移植的。
思及此她心中便酸楚万分。
只是母亲说会替自己争取的,便是不知道七哥哥是否愿意娶自己?
她眨了眨眼,打了帘子抬脚进了左间书房,子星已在拨弄炭盆,屋内比外间可是暖和许多。她解下斗篷,子星上来接了手,苏以言顿时感觉一身轻松了不少。便行至书案处,打算继续完成那枚印,只拿起昨夜熬更画的印稿,总觉疏密不齐,多捣腾两下便觉得处处不满意,她将废的稿纸扔进火盆里。
烧得火红的炭盆一下子起了火苗,将纸张吞噬殆尽。
她泄气般坐在了木椅上,余光触及到了桌案左边,是昨儿那枚铜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