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99)
他走到皇帝面前,“陛下。”
皇帝是怒的。
两条血龙又像被放了出来。
把陈读急坏了,一时竟飚出泪来。
忙吩咐小黄门去太医局请李杜二位医官来。
云鹤站在皇帝身后,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听见陈读急切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血竟流着不止,将绛色纱袍染得更红了,云鹤丢下笔小跑上去,从袖子里扯出锦帕替换陈读手上那条已经染得血红的帕子。
云鹤的手止不住地抖。两位起居郎也围上来了。
云鹤心中发慌,见血还是不带停,也急出浅泪来,上次只是听闻陈读说起过,皇帝身子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但那么多天他日夜伴于皇帝身侧,都未再流过血,只当是偶发情状。
竟又出鼻衄了。
他吩咐殿内站着往这看的小黄门,“去准备热汤和湃过的
冰水来。”
陈读不解看向他,云鹤道:“民间的方子,之前我在观里时,师父用过的,额上冷敷,足下热蒸。”
小黄门愣着。陈读道:“还不快去。”
殿中偏殿应有尽有,不到片刻小黄门便提了两桶水回来,云鹤上去将帕子拧干,敷在皇帝额头上。陈读脱了皇帝的皂靴,将皇帝那双有些冰凉的脚放进热汤中。
止住了。
殿内人都齐声舒了口气。
皇帝身子如此,内外大臣都思索着储君的事。
将皇帝惹急的便是那储君国本事宜。
两位医官很快便赶来了,年老的那位李医官今岁已至耳顺之年,是坐着四个小黄门抬着的轿撵来的,年轻一些的祝医官是跟在后面跑着来的,踏进殿内,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汗,也顾不得应有的风度。
前次陛下召,将他晾在殿外,等着云天官出门,他进去时,就见陛下的血早已止住了,正精神抖擞地坐在涂红漆鎏金镶嵌扶手靠背椅上。祝医官凑近细察,若不是绛纱袍上余有血渍,谁能知道先前皇帝圣体竟出了恙。皇帝又让李医官诊断了,后又召了太医院除他二人之外的医官,诊断出的结果都是’春善病鼽衄‘,是急症,以为是偶发,只是当时确是很快便止住了,再加上这么一月有余都没发作,太医院的人都没想到又发作了。
但时隔不久,皇帝再发鼻衄,这病因就变得深不可测了。
都是掉脑袋的事,由不得他们不慌。
还好止住了血。
祝医官取下皇帝额头上的那原本冰冷已转为温热的帕子,李医官拿起皇帝抓着扶手末端圆形金漆风头的手,用白色棉帕垫在手下,边摸脉象边神色紧张,额头沁出冷汗来,祝医官见他这幅模样,心如巨鼓般乱颤跳动,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攥成拳,李医官看了他一眼,他会意,换下李医官。
他将站的笔直的身子微微弯下去,自己轻轻把在皇帝的脉上去。
凛然惊出一身冷汗来。
比之李医官更盛。
他抬起眼去瞧李医官,撞上李医官视线,二人目光相接,身上是沉沉重汗的李医官对着他微微摇了头。
皇帝睁开眼,他脸上的血污已被陈读擦去,除了失血有些虚弱,心中也散了先前那怄的气,失去清明的眼望着两位医官。
两位医官齐齐拜趋,道:“陛下气急攻心,加上春易病鼽衄,陛下不用担心。臣给陛下开上两副药,陛下用了圣躬便安然了。”
皇帝点头。
两位医官慢慢退下去。
两位起居郎也跟着退下去,回到了朱柱旁书案后坐下。
陈读劝:“陛下,要不回福宁殿歇着吧。这政务再忙,也要保重圣体啊。”
皇帝不理不睬。
陈读看向云鹤,双手一摊,道:“学士。”
云鹤颔首,劝道:“陛下,陛下不豫,则天地失序,陛下宵衣旰食,然气血非金石,臣等犬马之诚,惟愿陛下节劳颐神,珍养圣躬,乃宗社百姓之福也。”说完,跪了下去,磕头。
几人见云鹤跪了,也跪下去。
皇帝手指动了动,问:“陈读,朕好像看见章屯了。”
陈读埋着头,“哎哟,陛下好眼力,老臣站在殿门外,远远见着章公事,还以为生了何事,结果是说云家长随来宣德门请求给学士递个口信。章公事在学士院没寻到学士,才来垂拱殿看看。”
云鹤心中暗想:怕是表妹到了,他接着道:“陛下,是臣先前请公事帮臣留心口信。”
没有一丁点儿隐瞒,皇帝掀了一下眼皮,又垂下去。
好半晌,更鼓响了。
一更了。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笑问:“什么口信?”
陈读老实道:“说什么小娘子,朝集院什么的。老臣耳背,没听得明白。”
“哦?”皇帝往椅子前坐了,身子往前倾,望着起了兴致,“七郎早到了慕艾年纪了。哪家的小娘子,说来听听。”
“是臣的表妹今日到了东京,先前写信让臣去迎之。”
“哦?你的表妹——”皇帝拉长了音线。
云鹤有些怕皇帝追根究底询问他表妹姓甚名谁。
于是答:“是。”
皇帝对陈读说:“君子成人之美,朕作君子,”转了头,对着云鹤道:“去吧,三更宵禁前回院值宿。”
“臣谢陛下。”
云鹤出了垂拱殿门,才见着章屯竟然在紫宸殿门附近走来走去,看似在巡视,实则是在等他。
不知是否引起皇帝猜忌。
云鹤也顾不上。
表妹骤然上京是有要紧事,信中她也没提,只书面谈。
她定是有些急。
不然她如此乖巧晓事,不会提早写信给他,让他一定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