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320)
云鹤不答反问:“陛下可知道西线失利了?几位宰执商量着可调了粮草?”
“陛下知道了,陛下精力不济,只吩咐让两府三司共同商议了就是,所以现在是户部调了,三司但不多,”王涣眼中露出沉痛神色来,目光转向云鹤,“翁翁又脱帽请求致仕了。”
“又是王世翁脱帽,上回也是,这回也是,”云鹤垂下长睫,也沉沉叹了一口气,好半晌才问:“枢密院的人呢?范枢相没说话?”
“范相公也争取了,是户部三司没钱,陛下也心情不好,哎。”
“户部没钱?我......”云鹤激动之余,一抬手,却碰到腰间的佩玉,绳一断,砸到了地上,玉质坚润,锵然摔下,摔在二人心尖上,云鹤他不理那佩玉碎片,左右环顾,见没人经过,他沉默了片刻,见王涣望着他意在等他下言,他咬牙:“先前睦洲剿匪所获,还有那转运使加安抚使被抄家变卖,那么多银钱,到哪儿去了?”
王涣只听闻过,说李旸从睦洲回来带了不少银钱送进国库。
却是第一次从相熟之人嘴里得到佐证。
他压低了声音,问:“多少?”
云鹤比了个数。
王涣深吸一口气,似是没想到这数,眼都睁大了不少,“如此之多?”
云鹤颔首。
二人一时无言。
“那户部不是搪塞之语?我
得去同翁翁说说,再找他们论论。“说完,王涣做出要走的架势来。
“世兄,”云鹤拉住他,附在他耳边说,“世翁知,你我也知,究竟是进了谁的私囊。”
王涣气愤地一甩袖子。
云鹤见状,问:“世兄今日不去衙门值房?”
“祖父尚在政事堂同他们僵持不下,犯了咳疾,我告了会儿假,回去拿。”说完,他像是才注意到云鹤一身常服,“没想到遇见了七郎你,怎么?七郎你没穿官服呢?”
云鹤也没刨根问他,区区一治咳疾的药罢了,怎么还得他亲自回去拿?
他笑笑:“不瞒世兄,出城办了些事,才赶回来。”
二人对视一笑,各自歇了纠察对方话中原委的心思。
云鹤忡忡郁郁踏进学士院。
蔡学士抬起头看见他那一脸疲惫病容,停下手中的笔,关切问道:“少宁怎么来了?不是病了么,勾稽郎来替你告了病假,老夫也批了,算在正经告假文书中,”他又低下头去舔墨,在纸上书着什么,“虽是少年,但带病上值可不行,恐伤了正气,快回去歇着,明日再来当值。”
云鹤抬手向他行了礼,“学士。”
蔡昳惊讶于云鹤还有话想同他说,他俩平日里也就是见面他点头云鹤行礼的关系,很少有过单独交流,二人也难得碰面,皇帝日夜都让他候在值房,但若是细细论起来,他是建德三十五年科考主考,云鹤算是他提拔上去的,芝兰玉树少年,别的不说,进了这清且贵的翰林学士院的,蔡昳都当做是自己人,将来的宰辅苗子。
于是他搁下笔,身子往前倾了,问道:“少宁可是还有何事要同老夫讲?”
“听闻,”云鹤话没说完。
陈读匆忙赶进来,问门外小黄门,道:“云翰林可在?”
云鹤适时住了嘴。
蔡昳用眼神示意他进值房,云鹤点头,迅速抬脚而去。
陈读由小黄门引进来时,蔡昳站起身道:“都知。”
陈读回来个礼,“学士,陛下于垂拱殿召见您和云翰林。”
云鹤适时从耳房走出来,皇帝不知道他告假,那就是蔡昳替自己瞒下了,他得记他一个好,于是朝着陈读行了个礼问,“都知可知,何事?”
陈读见云鹤面色不好,上前来探问:“哎呦,翰林这是怎么了?”
“陛下诏令下得急,老臣也不知道是何事。”
云鹤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多谢都知关心。”
蔡昳将那张纸压进案上一本书中,道:“那便请吧。”
三人一起往垂拱殿去,
及到垂拱殿外时,见着紧闭着的大门,云鹤心中暗道不妙。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的争吵之声。
云鹤与蔡昳对视,心下了然,两府三司六部九卿恐怕都在里面。
陈读轻推了门,碎步跑到皇帝身边耳语,“陛下,老臣将学士与翰林都请进来了。”
“请进来吧。”皇帝说话声音不大,却将正在争吵的臣下们止住了,一瞬鸦雀无声起来。
众人往门口看去,就见着两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出现了,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众人都有些懵。
蔡昳与云鹤进来行了趋礼,皇帝让他二人自行寻个座坐下。
二人也不知皇帝究竟为何意,卖的是什么关子,云鹤心中却敲起来响鼓,总不会是争吵的西线作战失利一事吧。
小黄门依言又搬来两根矮凳,二人入座后,殿内众人依旧处于缄默之中,云鹤轻撩起眼皮,去瞧对面三叔父与王世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皇帝背靠在红漆鎏金镶嵌雕龙靠背椅上,手握两颗硕大东珠,发出咕叽咕叽声音,在偌大空寂的殿内竟能被坐于下方的云鹤等人听见,又听他嗤鼻一笑,环视一圈,最终定格在萧术身上,问:“众卿怎么都不说话了,原来翰林学士院竟然有如此大威力,竟能让朕的能言善辩的臣子沉默无言。”
王至一咬牙,站起身来,往殿中心一跪,还好回了暖,地板不似冬春那般冰凉,他将黑纱展脚幞头取下:“陛下,觥饭不及壶飧啊!延州乃关中之项背,失延州则关中震动。当务之急,臣恳请陛下能从内帑库中拨款买粮往西线送去,且,推行屯田制与建堡寨迫在眉睫,朝中需多拨钱粮过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