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35)
突然来了一人闯进院子里。
定睛一看,竟是二舅。
只见云密还没换下朱色朝服,就这样大步闯了进来,边走边喊道:“哥哥,今早朝会上官家动了大怒。”
进来后才发现自己大哥这个时辰才在吃饭,他略微向嫂子拱了拱手,见苏以言也在,稍稍震惊,还朝向大哥焦急道,“夏卿当即在朝堂上脱了帽。”
“什么?”云巩丢下筷子,站起身来,一阵晕眩,扶住桌子才继续道,“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家与云家乃世交。
夏卿——兵部尚书,王至王贤之,和云家老相公一样快到致仕之年,师出同门,在满朝文武中交情最为深厚。
此人如其名一般,乃先帝所谕——伟玆贤才,为栋为梁。可惜,为人过于刚正耿直,不懂变通,不适合做直臣。这些年来,一张不饶人的嘴不知暗地里得罪了多少蛇虺小人。
云密气喘吁吁,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云鹤赶忙起身倒了一旁的温茶递于他。
他咕咚咕咚几口水喝下肚,才砰的一声将杯子放于桌上,也没顾及正在埋头吃饭的外甥女和正在温声细语对苏以言讲话的嫂嫂,皱着眉头道,“哥哥放心,夏卿不是向上请罪,是以职向天家请命要求彻查。”
云鹤听闻叔父所言,未待父亲出口,轻放下筷子,星目半阖,出了声,“可是彻查兵粮一事?”
“我还未讲出口,鹤儿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路经燕尾巷,听街口小童们传的。”
“朝阳凤鸣,夤夜蝮嘶,玉堂金马,社鼠城狐,兴耶,亡耶?
虺蜮蛊蝠,黑漆皮灯,政以贿成,下陵上替,亡也,亡也。”
“何家小童,竟敢唱出这大逆不道之谣,可阻了?”云巩听得脸色一白,慌忙问道。
“父亲放心,孩儿已叮嘱过。”
“可问清楚是从何处传来的?”
云鹤摇头,“孩儿已细细询问,但小童们皆不知,只道是旁小儿新得游戏童谣,已传唱许久。”
云密将云鹤所言在脑子里转了半天,忍不住不耐道,“可这童谣和兵粮有何联系?”
“还有十句不便口述,待移步书房,孩儿用纸笔道来,”云鹤起身,跟在其二人身后踏出了厅门。
进书房里,拿上了旁纸笔,他挥挥洒洒,在纸上书了——
阴阳两向斥,四季不成序,羊马多死,粮饷不继,天书已降,石刻所云:衮衮诸公,大逆无道,天命亡国,天意灭君。
若说刚才二十二言只是影射之论,这后面十句实乃灭伦悖理之言。
“也是小童唱的?”
“不然,小童言:后面十句旁小儿说了说一哥哥教予他后,让他平日里,只唱前十二,若见着一个未及冠郎君,且其会来告诫他不许再唱此谣时,便将最后这句告诉那人,”云鹤顿了顿,思忖一刹,“那夜归家,远见一驿马。”
云密这才返过神来,细细品味了此二十二言,他想到了二十二年,背脊发凉,脚软如絮,何人竟算计如此,引云家知此灭族歌谣。
云巩自也是心神震颤,愁容满面,凝视着纸上十言,陷进深深思索中。
若云鹤于难民起事当夜便遇驿使,当日驿使所送,定非捷报,已过日,官家大怒,夏卿脱帽请察,可是有人拦了这边关噩耗,竟连夏卿都没有收到消息。
若真如此,唯一纰漏之处,便在这夏卿没发插手的兵粮调配问题上。
“昨日官家可临朝?”
“昨日官家未坐明堂,今日,我才打听到,前夜官家急召了萧相进宫。”
“可打听到,是何缘由?”
云密摇头,瞪大双眼恶狠狠道,“哥哥,你这两日是没上朝,朝堂上那些人都差没把根扎在萧家了,一个个的,朝着我嗤鼻,把你弟弟我气得吹胡子瞪眼。”
“二叔,不知朝局上可有人出言阻拦王世翁彻查?”
第21章
苏以言见云鹤与舅舅们都走了,忆起当日人群确是在一片混乱中自发让路,想必便是驿使打马而过。
若兵部尚书想彻查兵粮有假之事,去年初抄没谢苏两家私产何止百万,竟不够国库给兵将供需,若真有假,这可是贻误军机大事。
她一副神游物外模样,姜氏见她如此,只是问:“阿南,可是用好了?”
言语将她惊醒,她定神后,蛮难为情地点点头,“嗯。”
姜氏像是没发现她失仪姿态,在夫儿因为朝事离开后,她也失了胃口,听苏以言说已用好之后便吩咐丫头来收拾。
“阿南陪我去走走,消消食。”
姜氏缓缓站起身来,将斗篷套上,拉着她的手,拿上暖手炉,出了院门。
气候虽寒,雨雪已停,台阶上细雪早已融于苔间,处处皆是一片潮湿之态,衬得屋顶上的闹斗净显阴冷。
姜氏抬头望向天,忽然叹道:“今夜该是能见星辰。”
苏以言点点头,“未见雨雪,天色澄明,今日应是不会下雪了。大外姑你,竟会看星象吗?”
她扶着姜氏,缓缓走在小石子路上,柏珠想上来替下她扶姜氏,被姜氏拒退了,“只略通上一点,我祖母那族便是以此谋生。”
姜氏带着苏以言漫步,往冰雪压竹之地走去,路上两人皆有心事,两两无言。
行至一水榭,名曰‘月高’,姜氏拉着她进去歇息片刻。
稍稍歇息一会才拍着她的手,挑起话题道,“我那鹤儿,虽面冷,却是个心好的。”
苏以言摸不准姜氏对她说这些话是有何深意,她没回话,只羞怯地抬眼看了姜氏一眼,然后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