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89)
云鹤目不斜视,越过她看向了前方的小石子,口不对心,冷淡开口说,“不必道谢。”
复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干硬,忙加上一句,“表妹所赠,我心甚是喜欢。”
众人一起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老相公与老夫人已坐于上位了。
老相公本低着头喝茶,听见外面的小厮通报,也没抬眼,余光见云鹤云介并肩而行进房门内,才抬起眼来,慈祥笑笑:“来了。”
云介云鹤向坐于上位的祖父母行了大礼。
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唤孙儿到自己面前来。
老相公也未阻止她,他也喜形于色。
“老夫,这两个孙儿,”他抚着胡子,慢慢叹道,“东南之美,会稽竹箭。西南之美,华山金石。中有岱岳,五谷鱼盐。老夫唯一遗憾便是你二人未养在老夫身边。”
老夫人饱读诗书,听他这样一说,眼神分过去撇他一眼,“瞧瞧他,有点学识就开始文绉绉卖弄,但是现在最有学识的,是我的两个孙儿。”
这番话逗得屋内众人一笑,老夫人又才透过四周的人问后面的小厮,“大官人二官人呢,怎么一个未到?”
立在门口的小厮解释道,“大官人尚在府衙,二官人在礼部,刚派人回来传达,晚上再替二位侄儿祝贺。”
老夫人眉头微皱,还欲再言,老相公点点头,安慰老夫人道,“嗯,近来官员都忙于朝廷对账一事,各省部都忙。二息妇也在忙着理府上中馈不是?”
姜氏忙道,“是儿媳体弱,才劳烦了弟妹。”
正巧门外有丫头回禀,“老相公,老夫人,二娘子让婢来报,说府内账目有些问题,抽不开身,二娘子已安排上晚宴给二位郎君贺喜。”
老夫人有些精神不济才让众人离去。
苏以言却留在原地未动,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老相公离去,眼神中含了十分欲说还休之色。
老相公见儿郎们均走了,才踏出门,回头见她这幅模样,唤道,“阿南,跟老夫来。”
苏以言忙跟上,去了老相公书房。
桌上还堆着竹简,老相公唤人收拾了,引苏以言坐下。
苏以言迟疑不决模样,老相公主动开了口,“阿言,可是想问你父亲以权谋私一事?”
苏以言点点头,眼泪从颊侧滑落,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擦眼泪,“阿言心中对老相公您的谢意无以复加,但我始终不相信家父会做出如此愧对君父一事。”
老相公点点头,“你随阿南唤老夫一声外祖父,老夫所做不过举手之劳。老夫也认为你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怎么会是举手之劳,他坐在首相这位置上,天下朝廷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只要有一点错处,言官便能成群结队参你。
苏以言真的尤为感谢老相公施以援手,否则,她无法想象那一幕。
经历过抄家一事的她,在某些方面,如今还没缓和。
苏以言激动目光落在老相公枯槁之手上,又转移到他那满脸褶子的脸上,言语中也露出了欣喜之意,她看见了洗刷谢苏二家冤屈的希望,“外翁,您是说,家父是被人陷害的?”
老相公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相公在朝廷之间纵横捭阖如此年月,如果能翻案,也早翻了。
可见,此事并不单纯。
苏以言几乎在一瞬间想到这,她言语中立马流露出否认之意,她缓缓摇头,泪珠儿又流了
下来,“外翁,阿言没这意思,阿言不是想请求您来替谢苏二家翻案,您如今已退出官场,阿言不是故意拿这些人来叨扰您。阿言只是今在府上享受荣华富贵,而父亲母亲却在受苦,阿言心下实在难安。”
老相公睁开半闭的眼睛,人一旦上了岁数,身子已经没了那么多精力了,他缓了缓,才安慰苏以言道,“老夫知道阿言是个好孩子,只是老夫在这件事上实是万般无奈。但你放心,老夫已打点妥当,定不叫他二人受苦”
“阿言明白。”
下一刻,苏以言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道,“外翁,阿言想出府去,洗刷自家冤屈。”
老相公眼眸微睁,眼神与苏以言交汇于一处,桌上那本竹简,思虑片刻,他慢慢闭了眼,复又用力撑开眼皮,提起精神道,“待鹤儿入了庙堂,老夫会给他提的。”
苏以言达成了目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见老相公实是精神不济,忙告退,“外翁,阿言今日真是打扰,您老请歇,阿言先告退了。”
那日,去接应苏以言的人是去晚了,因为大旱多时,人和马走不动道。本该在牢狱之内把她替换出来,谁料,到了流放途中才把她救下。多亏去的人够机灵,未漏出马脚,否则,她现如今能否站在云府还是未知。
她只以为是定了罪,官家大赦天下,老相公暗度陈仓将她换出,于她而言,已是大恩,但为何只换她一个,她只能认为老相公已尽力了。
苏以言告退后,出了门,子星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眼睛通红,迎上去扶着她,“小娘子,怎么又伤心了?可是为云四娘子难过?”
苏以言点点头,只道,“我们去形云院。”
苏以言到形云院时,云介刚离开不到一刻。
云鹤先送母亲回了院子,才和云介回到形云院内。云介被姜氏拉着,自然是未看见苏以言将绣好的物件送给云鹤。
云鹤见他腰间那个荷包,尚未装上锱铢,轻飘飘挂于腰间,云介向来崇简之道,腰间只佩玉,不坠其他物件,云鹤有些疑惑,问出了口,“兄长今日怎佩了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