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鲨(128)CP
可是海戈充耳不闻。被撕裂的礼服袖口处,露出他肌肉虬结、力度没有丝毫放松的小臂。他漠然地俯瞰着垂死的人,另一只手在水下一探,一把拗断了池底的铜质水管。
阿奎那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还来不及发出喝止的声音,海戈已经高高举起铜管,像海神投出致命的三叉戟,猛地扎进了袭击者后颈枕骨之间——铜管尖锐的一头从那张凶恶咧开的巨口之中穿透了出来,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池底。
阿奎那身形一晃,几乎跌坐在地。
池底瓷砖破碎,管道崩裂,像是一群损坏了的野炮,朝四面八方喷涌着大大小小的水柱。但其中最骇人的还是那个组成的喷泉——鲜红和浊黄的人体浆液,从他的眼、耳、口、鼻还有插在嘴里的粗大铜管之中,不住地狂涌出来,把池水搅染得浑浊一片、
阿奎那勉强支撑住身体,怔忪地望着从池中一步步涉水而出的海戈。他衣衫破裂,浑身都是污水和血浆,神色冰冷漠然,那金黄色的眼睛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像是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的月亮,陌生得叫他心痛。
阿奎那用力阖了一下双眼。再次睁开的蓝色双眼溢满了怜悯和恻然,低声说:
“你的手疼不疼?……你受伤了吗?”
方才激烈搏斗也不曾紊乱失控的呼吸,却因为这一声饱满关切的呼唤而震颤了。海戈湿漉漉的脸上,那股残忍的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他下唇轻轻抿了抿,大步向阿奎那走来。
然而就在距离阿奎那一步之遥的位置,海戈生生刹住了双脚。
“我身上很脏。”他低低地说,“阿奎那,就到这里为止吧。”
阿奎那的心猛地一坠。肌肉麻痹的昏沉感和胸腔被猛击一般的惊骇感,在他体内互相冲撞着。他竭力维持住神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戈侧耳聆听着远处响起的警笛声。“有人报了警。”他平静地说,淡淡讥哂道:“条子总是掐着点等到事后才出场。”
他专注地凝望着阿奎那,像是以目光轻柔地检视抚摸着他的全身,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但至少这一次,我终于没有迟到。”
阿奎那一震,瞥了眼那具狰狞的尸体身上极具特征的利齿和鳃裂。他迅速反应过来了。
“鲁诺儿和我同源,”他面无表情地说,指的是身后已然渐渐失温的尸体,“我十四岁就是认识他了。在少管所里。那是天底下最肮脏最野蛮的池子。要在那个地方活下去,你得比他们更肮脏、更野蛮才行。”
分不清是药效或是心碎,阿奎那觉得鼻腔内一阵一阵地发酸,他凄恻而怜惜地望着他:“那不是你的错。”
海戈的脸上闪过动容的神色。但是很快,那一点脆弱又被更牢固的坚冰所裹覆。他低低地说:“阿奎那,你曾经问我杀过人没有?——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阿奎那紧咬牙关,阖上双眼摇了摇头,但是海戈冷酷的声音像是一记不容回避的重锤,清晰地砸落在他的身上:
“当然。我当然杀过。不是像特鲁普姆杀维斯索尔那样,那种意外的、惊慌的、迫不得已的误杀。不是的。是屠宰场里对待猪牛羊一样的手法。精准,冷血,不留余地。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他侧过脸,望着远处闪闪烁烁的警笛和车灯,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就是我那个世界的法律规则——有权有势者衣冠楚楚,高坐堂皇,因为有底下人为他干着脏活。”
他冷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非得杀了鲁诺儿不可。一旦他留下活口,斯卡莱德会动用人脉保下他的性命的,即使他的头已经被系上了绞刑架,斯卡莱德也做得到。阿奎那,你知道这个系统一旦被金钱权势腐蚀,将会变得多么冗长低效。我不会再心存侥幸了。”
那个名字让阿奎那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海戈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点头道:“一点不错。芳芳夜总会的幕后投资人就是斯卡莱德。他也是我十六岁那年,把我从臭水沟里捡回去,让我生平第一次吃上饱饭的人。”
太多的爆炸性的信息在阿奎那本已经混沌的头脑中盘旋。他紧攥着自己的小臂,在皮肤上抓出数道血痕,拼命与药效相抗衡,试图说服海戈再次回到他的怀抱之中: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勉强地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仿佛海戈方才投掷出的惊雷只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轻响,“最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你和我。我们很好。海戈……到我身边来!跟我回去,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试图用以往游刃有余的语调羁束对方,但是话语末尾变了调的短促,还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焦灼惊惶。他已经预感到了海戈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两个小时前,那个驯顺依恋地埋首在他怀中的人像黎明前的鬼影一样渐渐淡去。他开始勒不住他的辔头了。
海戈没有看向他。他低垂着眼睛,望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不断坠落下来,落在草叶上,像是夜露,又像是眼泪。他说:“有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你。”
阿奎那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终于意识到,最终促成海戈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他罔顾周身的剧痛和酸痹,还在徒劳地试图安慰他:“听着,我一点事儿也没有——”他焦急地挽留道:“别冲动!留下来!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无论什么也——”
海戈冷静地说:“阿奎那,你亲眼看我杀了鲁诺儿。你要怎么保下我?你要为我向警方行贿吗?你要为我在法庭上作伪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