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鲨(132)CP
阿奎那忍俊不禁地看着,下一秒,眼底却禁不住涌起酸涩的泪意。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抱怨海戈自行其是、为自己做得太少。可是当海戈终于离去,他才发现对方隐藏在琐碎日常之中,那沉默、充沛、无处不在的爱意。
因为连日来的操劳和忧虑,阿奎那的身体和神经始终无法彻底恢复。在停止查探海戈下落的行为后,更无法再用忙碌来麻痹自己。阿奎那意识到,自己无法继续再呆在这栋房子里。他无法再呆在这个失去了海戈的“日常”之中。
不知是否是因为米迦勒的暗示,他总是嗅到空气中那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他走在路上,不受控制地去留意观察街头巷尾的游荡者们,总觉得他们比往日变得更加鬼祟和谨慎。最重要的是,呆在这里总会让他心存侥幸,期待有朝一日会和海戈在某处不期而遇。
多少次,阿奎那开车在路上偶然看到某个相似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不管不顾地追过去,又无数次失望而归。这座人潮汹涌的钢铁森林,变成了记忆的刑场。酒吧前台闪过一抹相似的肩线,地铁站飘过一丝相似的气息,都会唤起绵延不断的痛彻心扉的思念。
……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
第79章
小型鱼类嵌合种虽然平均寿命较短,却被赋予了更强的繁衍能力和更缓慢的衰老模式。譬如盖德森·兰波,虽然年过半百,两鬓雪白,但仍风度翩翩,魅力不减当年。
但在子息问题上,他却没有运气延续小型鱼类嵌合种传统中多子多福的天伦之乐。
生下儿子阿奎那·兰波之后,他的妻子一直没能再成功怀孕。作为虔诚的教徒,他们认为上帝的安排自有其深意。于是放任自然,不再强求。
但夫妻俩也因此对膝下独子投注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事无巨细的管教。童年时期的阿奎那活泼执拗,早早地展露出家族传承的暴脾气。与妻子对孩子学业上的重视不同,盖德森认为一个高尚善良的品性比才华重要得多。闲暇时光,他把幼小的阿奎那捉来放在高脚凳上,严肃地要求他逐句朗诵箴言,并就《威斯敏斯特教理问答》的内容对他进行考学。
他倾尽全力地教养独子笃行正道。阿奎那自幼出色,为他赢回了许多艳羡和恭维。因此,在独子提出希望离家去外省读大学的时候,他认为有必要展露出最大程度的开明和信任。直到四年后阿奎那提及自己准备继续读取法学博士,盖德森才开始真正警惕起来。
他不喜欢律师。不仅仅因为多年前他聘用的某位律师在交通事故佣金中狠狠敲了他一笔,让他感觉备受愚弄,更是因为他认为那个行当里尽是些虚荣逐利之徒。难道主不曾抨击过?这些这假冒为善的文士,过分追求会堂中的显赫地位以及街市上人们的赞誉,把薄荷、茴香、芹菜献上十分之一,对律法中更重要的事——公正、怜悯、信实——反倒不实行。
在他的预想当中,阿奎那完成四年制的大学教育后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他应该回到故乡中学成为一名备受尊敬的宗教课教师,在长辈的监督下与一名知根知底的同乡女子接触,再在故乡教堂举行婚礼。
家中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阿奎那心意已决,毫不退让,而父亲因为失去对儿子的掌控而勃然大怒。他虽然没有读过一篇弗洛伊德,却已经隐隐地意识到这是他不容挑战的“父权”就此衰退的信号。
雄性斗鱼具有极其强烈的领地意识和家庭责任心。如果没有体面的事业和结实的巢穴,雄性斗鱼根本没有脸面提出成家的邀约。在生养阶段,他们竭尽全力地照料幼崽、修补巢穴,往往比雌性更加细致和卖力(甚至有个别处于产后焦虑期的雄性还会因为护崽心切,把雌性视为假想敌而加以攻击)。
但是等到幼崽长大成人,父子关系就会变得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即使是最传统友爱的斗鱼嵌合种家庭,也很难出现三代同堂的情形。
难道这就是斗鱼血脉传承的宿命?盖德森暴怒之中又有一丝惆怅。
他退而求其次,说他愿意容忍阿奎那在志向上对长辈的忤逆,但代价是他必须先休学回乡半年,与父母信赖某个当地姑娘订下婚约。
阿奎那在电话那头怒极反笑,嘲讽地告诉父亲这件事只是告知而不是征询,然后英勇无畏地撂下了话筒。
盖德森暴跳如雷。他不顾妻子的反对,执意断绝阿奎那的生活费。阿奎那不为所动。即使是背着父亲暗地里和母亲通话时,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当下捉襟见肘的窘困处境有过半分抱怨。
这一点其实在盖德森意料之中。要是儿子当真为了一口吃食向他服软,他的火气恐怕还要更大。
恰在这个时候,兰波夫人竟然怀孕了。盖德森喜不自胜,几乎把阿奎那的叛逆全数抛在脑后。
然而,妻子的状态并不乐观。孕期反应从一开始就很严重。
这是一对双胞胎。小型鱼类嵌合种的多胞胎机率是所有嵌合种中最高的。多胎孕育意味着对母体的沉重负担。而兰波夫人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阿奎那破天荒地主动联系父亲。盖德森从未听过儿子如此严肃的口吻。他所说的一切显然是深思熟虑、反复斟酌后的想法。
他建议“拿掉”这两个胎儿。
在阿奎那看来,那两团未成形的胚胎根本算不上是生命,更无法与母亲的健康相提并论。人类无法抵御对于死亡的恐惧,故而寄望于繁衍。如果繁育行为可能损害自己的生命,又为什么要执意坚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