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鲨(82)CP
“你知道那个古希腊人吧?专门写悲剧的那个?”
“啊,”震撼惊异的表情,感动泛红的眼角,阿奎那不可置信地反问:“你也喜欢古希腊?也喜欢诗?”
他激动地握紧了手,交叠着捧在胸口,眼睛亮闪闪的,那是剧院戏台上准备一口气吟唱长达10页的抒情台词的演员的标志性动作:“最近剧院里正好有上演一个很不错的剧目,你有没有听过——”
海戈赶紧打断:“都不是。都不喜欢。我离古希腊最近的一次就是去超市给你买希腊酸奶,至于悲剧——我干嘛特地去剧院看这个?我回头看看我的人生就行了。”
“……那你?”
“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八卦。”
“呃。你说。”
“总之,这个古希腊人是个贵族。他能演讲,会打战,还写了一本戏剧,赞美一个凡人和神对抗、和他的命运对抗。这场戏很受欢迎。有一次,一位占卜者对他说,近期睡觉要万分小心,占卜显示他会在睡梦中被砸死。这家伙为了防止睡觉时天花板掉落、或是床头掉落的硬物砸坏脑袋,就将床铺搬到了露天下,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他没想到,一天,一只老鹰抓着乌龟从天上飞过。当飞到他头顶的时候,老鹰误以为他的光头——聪明人都秃顶——是块岩石,就把乌龟丢了下去,正好,掉下来的龟壳给他的脑门开了瓢。”
阿奎那怔愣地看着海戈,后者正神色平静地在西服扣眼旁系好最后一个死结,开始把补好的西装外套装进防尘袋,
“你觉得这故事给我们什么启示?”他问。
“嗯……精心保养头发,争取不要秃头?”
海戈朝他伸出手,露出掌心一枚备用纽扣:
“你看,就像衣服穿久了总会掉扣子。用金属扣,掉得快一点,用玳瑁扣,掉得慢一点。但是或迟或早,扣子总会掉下来的。
“未来也是一样——是一件没必要去想的东西。没来的时候,想也没用。该来的时候,躲也没用。”
他撇了撇唇,露出一点淡不可察的讥诮,微笑道:
“所以,我从来不去设想什么‘未来’。”
第50章
不同阶层有属于自己的叙事逻辑。对底层群体而言,“命运”是喜怒无常、混沌难测的暴君。很多人几代都在稳定地受穷,有人破产、入狱、与人斗殴负了伤甚至丢了性命,也有人“走了好运”,通过“某些”手段一夜暴富,在贫民区销声匿迹。生活在没有制度保障的底层,最显著的特质,与其说是“穷困”,不如说是这“不可预测”。无怪乎那里最盛行白天赚日薪、晚上花精光的生活态度。尽管这种观念被中产阶级贬斥为短视和肤浅。但结合那种生活环境,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明天不一定会来,而“当下”是唯一能把握的时刻。
中产阶级的人生,则在“理性规划”的基石上,如攀爬一座精心设计的旋转阶梯,一路螺旋上升到那个“可预期的未来”,台阶的每一步都用三号加粗新罗马字体,标注着读书、进学、立业、成家的时间节点,稍迟疑延沓一步,就会被社会时钟永远前摆的指针狠狠戳到脊背。
人生短暂,“停滞”就是罪孽。即便在谈情说爱之上,阿奎那也不免有一种想要“进步”的冲动。尤其将他自己切身代入海戈的处境:论过去,劣迹斑斑;论未来,前途莫测;论当下,更是无所事事,空掷时光——总有一股进退茫茫的焦虑感,兜头盖脸地罩下来。
他扪心自问,绝不能甘心忍受这种命运。推己及人,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戈这样浪费自己的人生呢?
海戈淡淡地说:“所以,我拒绝。”
客厅沙发的空地前散落着各式零件,他正盘腿坐着,头也不抬地装卸组装着一件看不出功能的机械品。
阿奎那坐在他对面,前倾身子,单手托腮,眼底有淡淡的无奈,像个试图把雷明顿牌打字机卖给美洲丛林部落酋长的推销员。
他抬眼瞟了眼挂钟,“行,今天先这样,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说服你。”
“那我先预告一下,明天我也是这个答复。”
阿奎那正欲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瞪眼看着他:“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抵触?”
“我也想不明白,你费这个劲儿干嘛。”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上个礼拜,你的前科违法记录消除申请已经通过,但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你得开始积攒公益服务时长,最好能取得两项以上的职业技能认证,这样就能把整个考核期限缩短到半年以内。等到时长刷满、通过考核,你就可以拥有纯白无暇的履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比如,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劳动局备案登记找工作,再也不会有用工单位会因为前科记录拒绝你,这多好呀!”
“早几年或许是吧。不过现在我用不着了。我已经有了能糊口的营生。我巴不得一辈子不上班呢。”
“海戈,难道你不喜欢劳动吗?你简直是劳动的楷模。”
“我喜欢为自己劳动。去资本家那儿上班可不叫劳动,那叫当牛做马。”
“行,你不想去上班也无所谓,这都是之后的事。你先按照日程表把既定动作做了,每周三到五次的基础课程和社区公益劳动。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所以我现在还得去上课?要去学什么?如何正确使用虚拟语气吗?”
“这并不是简单的扫盲班……涵盖了就业培训、心理辅导、法律常识、社会交往技巧等等……你每周拨几个小时去一趟,不也挺有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