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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鬼(20)

作者: 一渊 阅读记录

裴玉把空碗放回案上,顺手拿起茶杯喝了水。

期间他瞥见墙角的斗柜上反扣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墙,背面朝外,不合常理的摆放方式让人眼皮一跳。

裴玉走过去,握住镜边正欲翻转,转念一想这样摆放或许有特殊用意,于是停住手,问:“为何反着摆镜子?”

“这我倒是没想过。”

段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裴玉惊得颤了一下,歪着头仰视他:“你走路怎么没动静,故意吓唬我?”

“我哪会故意吓你。”段昀哼笑,“你夫君武艺高强,轻功一流,自然踏足无声。”

裴玉扬起眉梢,促狭道:“轻功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莫非做过梁上君子?”

“恰恰相反,你夫君是官非贼,乃是朝中位列三品的神勇将军。”段昀语气轻快,眉眼间沉凝的郁气近乎消散,“不过,非要较真,我确实当过两次梁上君子。”

他话音一顿,眼神灼灼地盯着裴玉,意思不言而喻。

裴玉松开铜镜,转身与他面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年初北疆战事大捷,战火一停,我就回到了京城。我们在洗尘宴上相遇,人多眼杂不便传情,你约我黄昏后私会,那夜我潜入你家赴约。”

裴玉感觉不对劲,有点怀疑地问:“你以前在边疆打仗,怎么刚回京我们就……传情私会?即使一见钟情,我也不会如此孟浪吧?”

段昀张口即来:“我们从小相识,曾经是同窗好友,在我从军离京之前,已经心生情愫。洗尘宴上是重逢而非初遇,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裴玉听得脸颊发烫,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了,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两个月前,我受命去岭南剿匪,出发前一晚找你辞别。那日恰逢你父亲寿辰,在家大摆宴席,月上枝头宾客还未散尽,我在黑灯瞎火的卧房里等到子时,你总算来了。”

段昀说到这,张开手臂抱住裴玉。

裴玉来不及反应,被他抱着转了一圈,接着轻盈落地,对上他狭长深幽的双眼。

段昀低头,鼻尖蹭了蹭裴玉细挺的鼻梁,继续说:“当时你一进屋,我就这么抱住你。你又惊又喜,让门外的侍从都退下。等他们人一走,就怨我白日不来夜里来。”

尽管裴玉前尘皆忘,但此刻他看着段昀含笑的面孔,却从心底冒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

他分不清是失忆带来的伤感,还是别的原因,一时只感到分外难过。

“对不起,”裴玉垂下眼睫,“我都不记得了。”

倘若他们真是一对爱侣,如今他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对段昀而言就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裴玉竭力压抑眼底浮起的热意,低声道:“我会尽力回想,你别伤心。”

段昀气息一窒,注视着裴玉低垂的脸,喉咙像堵着滚烫黏糊的硬块,难以挤出话来。

“……不要紧。”他喉结滚动,一句一句涩滞道,“我不伤心,我只想你养好身子,长命百岁。过去的事忘了也无妨,我们从头开始。”

裴玉心里滋味不好受,压着情绪抽了口气。

他撩起眼看段昀,对视的瞬间忽然踮脚,蜻蜓点水般吻了下段昀的侧脸,而后飞快转身,眼睛盯着铜镜背面精致的花鸟图纹,若无其事地岔回之前的话题。

“夫君,你方才说没想过,难道这镜子不是你摆的?”

因为背对段昀,他没看见段昀骤变的神情,以及隐约逸散的黑煞。

那双黑瞳正逐渐透出深沉的暗红。

仿佛蛰伏的凶兽舔到一滴馥郁甜美的蜜浆,蠢蠢欲动,恨不得从黑暗里爬出来,吮住那根粘蜜的手指。

不能心急,不能吓到裴玉。

要慢慢来。

当下已经是最好的开端了,要循序渐进,不能急躁。

段昀反复告诫自己,空虚的手掌一点一点收拢,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迟迟没得到回应,裴玉唤他:“夫君,夫君?”

“听你喊夫君还不太习惯。我们之间没有凡俗礼节,段昀、溯光、段将军,你尽可随意称呼。”

裴玉:“……”

看来段昀先前自称“你夫君”,的确是故意挑逗他,他失忆前压根不喊段昀“夫君”。

“我也不清楚镜子何时摆成了这样。”

段昀站在裴玉斜后侧,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铜镜:“其实我们成亲还不足半月,两个男子无须梳妆打扮,一直没用过镜子,若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房里还有镜子。”

这副铜镜明显搁置已久,背面精巧的花纹间藏着绿色铜锈,在晦暗光线下透着阴翳的色泽。

裴玉盯着斑驳的绿锈,一种诡异的感觉蔓延至心头。

这时似有黏稠的风吹在后颈,他不经意间转眸,瞥见若隐若现的黑雾从侧后方飘了过来。

下一刻段昀伸手去翻铜镜,裴玉想都没想,抬手猛地按住镜子背面。

砰!

裴玉一使劲,段昀便收了手,任由铜镜倒扣在斗柜上。他见裴玉面色微凝,忙问:“怎么了?你不想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想。”裴玉垂着眼帘,镇定道,“只是你在场,我有些难为情。”

段昀哑然失笑:“照镜子又不是裸身沐浴,有什么难为情?脸皮这么薄啊。”

“少废话,你快出去,不准偷看。”裴玉顿了顿,找个理由支开他,“家中有饭吗?我饿了,你去做些饭菜。”

“好好好,我出去,饭菜一直在厨房温着,我吩咐人端到饭厅。”

裴玉偏头往后瞟了一眼,见段昀已经转过身,正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