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愿与他争论一个莫须有的果子到底是不是优昙婆罗,拎起汤勺舀了碗汤,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到我吃东西的声音。
“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优昙婆罗树早已绝迹?”不等我答,他便替我说了:“书上看的?还是你另知隐情?”
我这才意识到,他带我一起出迦维罗沙窟才不是什么信守诺言,他觉得我话有蹊跷,故而非要携着我这个累赘,就等我醒过来问个清楚。既是如此,我那份感激之情立马淡下许多,闷闷说道:“我不知道什么隐情,确实是书上看的,再不然便是听人说的。即便它未曾绝迹,也应生长在南荒天暖之地,这些你去查查《万物志》就能找到答案。”
他显然仍有疑虑,只是按捺不发,我便装不知情,同他打起商量:“那你能不能带我一同上天亘山?只是我身子弱,少不了要耽搁你的脚程,我猜你定不乐意,可我还想厚颜无耻地请你帮我个小忙,不过是顺道的事。”
“什么忙?”
我拈起瞎话来易如反掌:“我曾在雪域重承蒙一位天亘山弟子搭救,她借了我一身衣裳,待我一会儿洗干净,劳烦你帮我给还了……”
“我答应带你一起上山。”
“……”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我语塞半天,瞪大眼睛盯着他,“我走路很慢的,还畏寒,误了你参加赠果宴就不好了。”
“无妨,提前一日启程,时间尚且宽裕。”
我承认自己耍了心机,本想着他铁定不愿带我这个拖油瓶,恰巧让他帮我把衣裳还了,那么我便无牵无挂,即使是是游过赤水,我也要到南方去。思及此处,想到就要与他分道扬镳,我的心中竟还生出一丝不舍来。
炉火许久没添新碳,不知何时灭了,屋内暖气犹在,涮肉的香气逐渐消散,我又闻到他身上的竹香,那瞬间有些恍然,我对他的好感,大抵是源于他身上清净出尘的竹香,那抹香未免过于澄澈了些,与他这个人不大相符。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那我就同你一起上山,可我还有个小小的条件,或者说恳求更为贴切,我也是没办法……”
易水悲:“有话直说。”
我低声陈情:“我还需要一件大氅,无需什么千金裘,您肯施舍我那么一丢丢的钱,再添上那么一件斗篷御寒,我也能走得快些不是?”
为了生存,我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身上唯一值钱的金丝耳环都送了人,此时该低头就得低头。
易水悲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狼藉,再搭眼看我:“你这是赖上我混吃混喝?”
我本想下意识反驳,双手合掌一拍,爽快地点了个头:“您是好人。”
他反驳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眼前的涮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喝了口茶,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问他:“你身上的竹香倒好闻得很,是什么竹?”
他眼风一凛,我正觉心惊,却见他扭头看向门口,我跟着一道看过去,很快便听到刚刚送菜进来的伙计的声音:“客官,想着您房内的炭火快烧完了,掌柜吩咐我来给您添点儿。”
我忙招呼伙计进来,易水悲的眼神也恢复如常,起身踱到窗前,一副孤僻模样。伙计见我是个好说话的,全因我笑着朝他道了句“多谢小哥”,还邀我到楼下听书,说这会儿楼下大堂正热闹着,即便不住店的本地人,也常来叫上一壶茶,听说书人侃上一时半刻,我也一道笑着应了。
伙计走后,我的头发干得差不多,正打算照镜梳洗一番。易水悲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用刀抵住我的胸口,幸亏他表情还算放松,我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些许,他用来裹刀的黑布已经破败不堪,脏兮兮的,可别弄脏我身上这身新衣裳。
“你做什么?”
“你刚刚换衣裳的时候,可看到胸口的群花印记?”
我满脸不解,虽说换衣之时我并未专门注意胸口,可若是身上真有这东西,我不可能浑然不觉:“什么群花印记?”
“在你左胸口,有一片赤红色的花印。”
“你等等,你别过来,我再看看。”我伸手阻止他靠近的意图,背过身掀开领口,待看清后松一口气,“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似是不信,又似是想看个究竟,径直抓上我的领口,我用双手狠狠护着,瞬间脸红得发涨,讲话都磕巴起来:“你,你,你不能这样……”
那一刻我与他离得极近,近到那股竹香笼罩我的鼻息,我若是再闻上一闻定要醉了,更何况他生得确实不错,我就算把持不住,也是应当。
而他俯视着我,见我一张脸终于有了些血气,这许是他头一遭审视我的模样,在沙窟中生出我其貌不扬的错觉就此打消,虽不算什么倾国倾城貌,但自有一番清韵,他终于察觉不妥,连忙收回手,退后两步背对于我。
我刚卸下防备,庆幸他终于打消这个邪恶的念头,谁料他贼心不死,冷声说道:“你整理好,给我看一眼胸口。”
那瞬间我的脸烫得绝对能烙饼,朝他嚷道:“看你个头啊!”
第24章 优昙婆罗(04)
趁着外面阳光还在,我打算同他一起出门,兑现他答应给我添一件大氅御寒的承诺。
甫一出客房,便听得出楼下有多热闹,从栏杆处向下看,整个大堂几乎坐满了人,店门与窗棂紧闭,四方烧着炉火,一片沸反盈天,说书人坐在正前方,手执折扇,侃侃而谈,听着似是在说什么神兵大战,不过是传言戏说,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