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潆已经泪流不止,唇间咬出一丝难闻的锈味,血饮入喉。
“说这些话,并非是为叫你心软,遗言罢了。有句话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想到你还有数十年要度过,若是全然怀着恨意,倒也能活出一口气,可是那样太痛苦了。你曾经说,我无需再受过去的苦,那么你也一样,我受过的苦,就不让你再经历了,不好受的。”
阿潆幽幽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沉吟许久,终是不答,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下,只说:“动手罢。”
阿潆提剑指向他的背,手冷得僵硬,又布满热汗,始终不忍心刺进去,身后隐约传来催人的脚步声,又轻又重,像是踏在她的心头,她以为又是幻觉,就像听到梨花阁传来的琴音。
不想下一瞬被人从身后抱住,颤抖的手也覆上布满厚茧的掌,帮她稳准,并向上挪了两寸,久经沙场之人最是知道哪里才能使人毙命。
“我来帮你一把。”身后之人同她耳语,令她浑身生起冷汗。
眨眼间,剑刃插进背坐之人的后心,贯穿到胸前,她骤然失语,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人带着将剑残忍地拔出,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喷出鲜血,染红青衫,倒在流潆之上,与琴共死。
“兰阙!”
御剑落地,发出清脆声响,阿潆挣开桎梏,扑上前将他抱住,痛声哀号:“兰阙——”
古琴有曲名《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乃叙事曲。相传韩王好乐,聂政为刺韩王,苦学琴艺十年,入宫抚琴刺死韩王,亦死于韩宫。
观嘉三年夏末,定北王返回北地,战事未歇。
年末,陈将军战死,陈焕锦赴北。
观嘉四年春,嘉清女帝诞下一子,取名怀阙,定北王大病呕血。
同年,北地大捷,陈焕锦受封骠骑将军,定北王带病征战,直指贺兰。
观嘉六年夏,定北王病危,请旨回朝,未准。
同年,离国大军踏平贺兰国,一统中原疆域,定北王薨于贺兰国都。
观嘉二十五年,嘉清女帝禅位,在位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内政修明,乃当之无愧的女中尧舜。
储君李怀阙继位,大赦天下,年号景宁。
景宁四年春,嘉清女帝死于梨花阁,终生独身。
第206章 太上忘情(01)
伶舟山中,浮帝苏醒以来两月不曾入睡。
自他长眠于灵觉之地的玉棺后,神识也遁入虚空如枯死状封禁,璇瑰强行施逆天禁术召回神识,致使神识骤然回归仙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因此他即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也难求一眠。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强求,只是难免觉得光阴枯燥,体会不到什么生趣。
璇瑰往返于伶舟山和魔罗海城,魔族中的事宜还需她来料理,并不清闲。闻蛩则始终守在殿外,夜里便靠在树下将就一番,像是铁了心要听浮帝一声谅解似的。
这日正午,碧空如洗,清风和煦,浮帝踱步到院中,朝着苍穹远眺半晌,旋即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淡笑,顺势坐在了古树下的石桌前。
他素来是不与闻蛩说话的,璇瑰同样,闻蛩见状忙去沏茶,过去在浮帝身边侍奉数万年,无需多言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早已成了默契。
浮帝却骤然开口,令闻蛩停下脚步怔了许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再沏一盏沁芳浮屠。”
浮帝最喜梅雪青芽,其他的茶并非不饮,只是这沁芳浮屠恰巧是他所不喜的一种茶,闻蛩恭敬地应了一声,旋即骤然想起,沁芳浮屠为楼池所喜。
待闻蛩将一盏梅雪青芽和一盏沁芳浮屠备好盛到院中,前后脚的工夫,神光从远天一闪而过,楼池骤然现身,负手近前落座。
“她倒是有心了,这院子与你的梵净宫一模一样。”楼池先是扫视了一圈,旋即伸手抚上碗盖,无奈地笑了出来,“茶还热着,看来被你算到我要来了,真是一点儿惊喜都不留。”
浮帝淡笑品茗,这些日子在伶舟山内枯燥地打发时间,如今得以面见旧友,令他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心情也要好上许多。
“以你的神力,想叫我不注意都难,下次还是遮掩遮掩你的仙踪罢,叫人知晓你亲自来伶舟山,”浮帝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低沉,“总归不大好。”
“还说我,你可出过这伶舟山看看,整座山从山顶至山下,神泽遍布,我来时还看到你那位魔尊爱徒正带人在山下修炼呢,她还真会物尽其用。”
浮帝收敛了笑意,对此显然不愿多说,并未接话。
楼池自知失言,忙说道:“非我不愿隐没仙踪,你也不探探我的虚实,天谴反噬厉害得很,我这心脉处还封着禁制呢,昨夜又呕了血,幸亏没什么大碍,等龙潆醒来我再闭关修养几日。”
浮帝无声看他,便能感知到他体内的状况,笑得颇有些复杂,似在感叹:“你偏要横插一手,酿成这番田地,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历劫。”
他不惜违背天规,在龙潆的凡人分身二十岁生辰当日恢复了她的神躯记忆,也就是她带着兰阙一起去皇庙祈福的时候。闻言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笑言道:“幸好你已不是天君了,否则岂不知要治我触犯天条的罪?不过,触犯天条的可不止我一个,紫络阁内还躺着一个,那厮在天宫大半个月坐立不安,险些要回弥卢山调兵前来踏平魔族,幸亏我拦下了他。”
“所以你就叫他强占了那凡人的身躯,换个地方发疯,逼得那丫头险些弃了江山,或是刎颈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