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我似在书中读过,先佛于娑罗双树间灭度,树林变白,鹤羽飘散,枯死殆尽,那是涅槃的吉兆,亦代表着死亡。
又是一个受心痛折磨的长夜,睁眼看到白昼的光亮时,我忍不住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又苟活一日。我躺在被窝里,久久没起身,似乎仍有余悸,为梦中美好之物的逝去而哀痛,屋中静悄悄的,我试探叫了一声:“易水悲?”
没人应我,我早该想到,依他谨慎的性子,少不了又要出去探查地形。房外传来隐隐的喧嚣,许是有人上山,由弟子引到客房下榻。
待起身梳洗时,我率先从包袱里找出那枚羽毛,数日过去,仍旧光鲜莹亮,想到昨夜的梦境,我直觉与它有关,几番诵读上面的八个字,甚至看到觉得字迹眼熟,可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是谁写的了。随后,我又将羽毛别到鬓边,当作一朵拂鬓花,亦是我满头唯一的饰物。
公子郁就住在我们斜对面的房间,便是昭儿所说最好的那间,他们一行人中午才到,定又是从别人那儿要来的,这次可能遇上了个脾气好的,我在房中并未听到打斗声。
他亲自登门来寻我,先是为那日江忍对我的冒犯道歉,态度倒是端正,还邀我到他房中一起用午饭,称他专门带了个大厨随行,擅做南邦菜,我不过心动一瞬,强行压制住口腹之欲,易水悲不在,贸然前往男子房中的事情我不敢做,甚至觉得他这一邀约有些贸然。
见我拒绝,他也不恼火,又朝我做了个礼,转身离开。
适时天亘山弟子送来午膳,都是寻常菜色,清淡素菜为主,在无春客栈几日享受着贵客的待遇,已经把我的嘴给养刁了,我拎着筷子几番犹豫,不知该夹豆腐还是白菜,心中产生怀疑,脚下到底是天亘山还是般若寺。
冷不防传来敲门声,我懒得起身,唤人进来。没想到一窝蜂地进来五人,皆是那日跟在公子郁的身后的“高手”,眼下手里端着丰盛肴馔,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给我上菜,想起刚刚公子郁说带了厨子随行,难不成这五个人都是厨子?那他带的高手便只有江忍一人,是不是太弱了些,未必挡得住易水悲一招,假使易水悲使出全力。
领头的那位比江忍懂得隐忍多了,礼貌朝我作了一揖:“那日多有得罪,公子心中挂记,特命我等前来给姑娘送菜,还望姑娘笑纳。”
说完人就走了,连让我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倒是略微缓解和许公子郁在我心中的印象。我瞧了一眼菜色,有食欲多了,正中间的一盘是栾烩参鸡,红枝绿叶飘荡在汤面,与金灿灿的油星相映,分外馋人。我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餐餐佐以栾枝栾叶,这公子郁岂不是富可敌国?
这么好的一桌菜,我想着定要等易水悲一起,连忙把盖子盖回去,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推开窗看看外面。大抵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还是不见易水悲的影子,我又想,公子郁会不会在菜中下毒?毕竟那日易水悲轻易便化解江忍的出招,绝对是赠果宴上的劲敌。
如此一想,我又轮番掀开盖子,提起筷子把菜各尝一口,正用勺子舀鸡汤时,我忽然愣住,我也未免为易水悲牺牲太大,沙窟中他让我先尝狼肉,我还自嘲是他的试毒太监,今日居然坐实,满脑子想着可别把他给毒死了,我怎么不想想我死了怎么办。
反正菜我都吃了,人也没死,我便大快朵颐起来,决心一口汤都不给易水悲剩。因此他一进门,便看到我塞了满嘴的菜,双颊鼓起,看向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回我一冷笑,颇有些嘲讽,我的脸则噌地一下红了。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次日赠果宴上,会见到宫落缘。
第31章 优昙婆罗(11)
宫落缘是易水悲的最后一个对手。
天亘山,清凉台。
周围摆满坐席,四方能人志士齐聚,那日还算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暂无雪意。
早在赠果宴正式开始之前,宫徴便陈清了另一颗果子的下落,说是给了东荒一位久病难医的老者,延他十年性命。众人对这颗果子落入谁人之手并不在意,早年间倒有过恶意抢夺这颗果子的,上天降罪,参与之人接连暴毙身亡,死相凄惨,自那以后便再没人敢违背天意,久而久之,全当不知。
至于武斗的这颗果子,并没有什么严苛规则,采取车轮战的形式,能者得之。
上午出手的多是些小鱼小虾,易水悲根本没急着前往清凉台,破天荒睡了个懒觉,我睁开眼看到已经日晒三竿,吓得衣服都没穿就跑到他床边叫他,他在我凑过来的前一秒坐起身来,提刀顶住我肩膀,与我隔开距离,再不慌不忙地起身收拾。
我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委屈吧啦地跌坐在脚踏上,问他:“你不参加赠果宴了?咱们起晚了,果子八成都被人吃完了,连个味儿都没闻到。”
易水悲从衣架上提起我的外衣,朝我丢了过来,接着对镜整理发型,语气悠闲:“用过午饭再去。”
这赠果宴倒是被他说得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与他不慌不忙地前往清凉台,人群散了一半,许是吃了败仗心中羞愧,接连愤愤离去,坐席间也剩不少看热闹的。我正四处张望寻找座位,只见着宝蓝华服的富贵公子朝我抬手,示意我他身旁有空位,像是专程为我与易水悲而留,可不正是公子郁。
昨日那一顿饭,公子郁确实有收买到我,我对他的印象不如初见那般差,与易水悲无声坐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