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刚倒了一盏茶想解解渴,茶杯应声落下,四分五裂,我整个人也跟着栽倒,仰躺在地,我的心痛之症又犯了。我颤抖着手去掏怀里的紫玉,可即便按在胸前也难以缓解,我蜷缩着身子发出呜咽,恍然间好像在落泪,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
我还不曾仰视过这百花深处的风光,摸天花树化作一片色彩斑斓的花空,却更像是一层天然的屏障,阻拦此间所有人的登天之心。无尽繁华之景,我曾羡慕不已的世外桃源,此时却觉得分外残忍与孤寂,我初次想到,琼昙婆婆是怎样守着这片空洞的美景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原来美景并不一定是好景,这偌大的百花圃何尝不是另一种苦海?
英招兽见我痛苦的样子凄叫连连,易水悲闻声强忍着心痛跑出来寻我,将我抱进屋内的床上,那时我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易水悲问琼昙婆婆:“她为何突犯心痛,我又为何会心痛?”
“你心痛是因为我伤了你,至于她心痛……”琼昙婆婆略作沉吟,似乎还无声叹了口气,“许是觉察到什么罢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去了。
心痛对于我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桩事,我只当最近太过太平,老天爷故意让我受这么一遭,庆幸再度醒来时那种剧烈的疼痛已经缓解。易水悲正靠在床边闭目小憩,我伸手触碰他绑着纱布的右手,他便立刻睁开了眼,问我可还心痛。
我摇摇头,平常说道:“早已习惯了。大概是我太过好奇你们在房中说了什么,好奇心太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啊。”
易水悲凝望我许久,才缓缓开口告诉我:“我不过是想再同她问问那本刀谱的下落,少不了低声下气地求她,你若在场,我放不下脸面。”
我嘲笑他道:“你同我还看重面子?我在沙窟中疼得人不人鬼不鬼时,也没想过脸面二字何写,下次这种事情你可莫要瞒我了,看来我这人的好奇心还是忒强了些。”
他爽快答应我,我又问:“那本刀谱,你很想找到吗?”
易水悲点头,我说:“我们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我陪你一块找,你别嫌我累赘就好。我也会读些医书研习医术,尽力做一个有用之人。”
彼时我满脑子想着别拖他后腿,可我又何曾注意过,他说我是无用之人,也不过是沙窟初遇之日说过那么一次而已。
我难以相信琼昙婆婆不过取走我的一滴血而已,便为我延续了性命,不禁感叹神仙真是厉害。我向琼昙婆婆打探她为我延了多少年寿命,想着心里有个数,琼昙婆婆眨了眨她那双污浊的双眼,打禅机一般告诫我,我还是不知道为好。我明白她的用意,没再继续追问,而是问了我拿的那朵花的名字。
琼昙婆婆说,那种花名唤长寿,我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她送了我一大包长寿花种,另有一包则是给易水悲的黄雚草,我与易水悲未在百花深处久留,决定离开。
百花圃外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我们冒雨解开绑在外面树上的马,将马儿带到幽径入口处避雨,双双淋湿衣衫与发丝。我见到他脸上伤痕处的紫黑色腐肉像液体一样泛着光泽,伸手抚上他的脸想要触碰,他攥住我的手腕,担心腐肉有毒,伤了我的手。
风急雨密,穿林打叶,我情不自禁开口,同他说:“易水悲,我要嫁给你。”
第58章 万泉流殇(01)
霡霡霖雨间,我们决定了许多事情。
雨停后,我们一路向东,在南荒与东荒的交界处择了处废弃的院落,加以修缮后住了进去,因院子旁边傍着一片竹林,我草率地给它取名为竹舍,易水悲说我有给人和物取名字的习惯,建议我到城中摆摊为人取名测字。他不过柔和地挖苦我而已,我将琼昙婆婆送的花种子洒在院子里,这样等到来年便能开出成片的长寿花。
易水悲将他的钱袋交给了我,这次我没再给他丢回去,而是记下了总共有多少钱,开始精打细算,满心想着同他过起隐世的日子来。我们一同到城中去置办大婚要用到的东西,譬如一应红色的物件,锦被、幔帐、喜烛、盖头,还有一套婚服。我特地选了雅致低调的样式,这样婚后我们也能穿,易水悲不喜红色,听我说今后还要穿,脸上闪过一丝难色。
街头人来人往,我与他对视,看他脸上留下的伤痕,他对此不甚在意,可我按照书中记载的古法,为他制了祛疤的膏脂,每晚都帮他涂,相信再过一年半载一定能够全然祛除,我故意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勒令他必须穿。
他则说:“日子无需过得如此紧张,钱若是花光了,我自有办法。”
“你的办法可是同人决斗?你若是再敢做此等凶险之事,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不理你了,你也别再回来见我。”
他一笑置之,牵着我又进了一件裁衣铺,打算再裁两件日常穿的衣裳,像是这样就能逃避把婚服当常服穿一样。
我的衣服多是素白色,世间颜色纷杂,我却唯独喜爱最质朴的白色,确切地说我更爱银色,只不过过去日子过得拮据,银色锦缎多价值不菲,还有从外域运来的舶来货,我负担不起,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白色,穿得也还算舒心。他见到街上路过的女子皆穿得姹紫嫣红,带我走到一摞彩布面前,用意明显。
可我丝毫没有兴趣,最后还是破费了一把,择了匹银缎,满脸喜不胜收,他见状同我说:“你若是喜欢银色,今后便日日穿银缎,不必再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