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我没想到他的执念不减反增,许是这些时日他压抑太过,突然豁出了个口子,就立马倾泻而出了。我认真同他道:“太初,你就一定要得到这本刀谱?你我明明都知道,这套刀法行的是至柔之劲,你使至刚之力,即便得到了真正的刀谱,对你也是毫无意义。更何况万泉山庄之人来得突兀,像是设好了陷阱等你去跳,你……”
“即便是陷阱,我也敢走一遭。若是诓我,我亦要让他们与沙窟中的黄狼同一下场。”
“当真值得么?”我觉得他已经被执念困住了,抑或是他始终如此,只是我从未认识得这么透彻而已。
易水悲反问我:“阿璧,人活一生,你便没有什么执着的东西?我如今所执之事唯有两件,一是你,二便是刀谱,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呷了口茶水思忖他的这个问题,心中一片荒凉,我说:“我似乎还真没什么执念之事。”
易水悲说:“你有,我知。你所执念之事便是你的身世,我并非不想与你在这竹舍隐世,可我们如今都有上路的原由,为何不将事情解决再偏安一隅?”
他说中了我的心事,我却觉得难堪,因假使我的身世就在眼前,我也没那个勇气去面对。说我执念自己的身世来历不假,可我与易水悲不同,我回避这份执念。
易水像是咬住了猎物的鹰鹫,他如今依然知晓刀谱下落的线索,就绝不会松口。他向我我承诺:“阿璧,我答应你,只要拿到刀谱,我们就回,我此生再无所求。”
我本就承诺过他,一旦有刀谱的线索,不论天涯海角我都随他去找,浪费口舌不过是因为心底里的惊惶,见他心意已决,这万泉山庄势必得去,我无声叹了口气:“好,我要与你同去。”
第61章 万泉流殇(04)
易水悲自然不想我同去,他也知道此行冒险,恐生事端。我不肯松口,拉扯的过程中我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万泉山庄树大根深,易水悲双拳难敌四手,一旦他有不测,我要么拼着残躯为他掷出最后一击,要么就随他去了,这条命本就是他几次三番救回来的,为他而死并不可惜。
且易水悲容易冲动,凡事能用刀解决,他绝不多言,我若是在他身侧,多少能让他克制些许,只要还有得谈,我必会从中斡旋。
事情至此定下,我们打算后日出发,前往万泉山庄。
当晚,我辗转反侧难眠,心底里的那股惊惶愈积愈深,始终不愿散去。他见我一直不睡,扰得他也没了困意,欺身吻了上来,我被他裹挟着跌进深深欲海中,本就无枝可依的内心彻底被丢进浊浪中,直到力竭才昏昏入睡。
可我知道,即便已经睡着,那股惊惶依然存在,我陷入了诡异的梦境中。
梦里暮云叆叇,我处在混沌深处,难辨方向,忽闻四面八方的呼唤传来,似在叫我,可叫的并非“清璧”,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
“龙潆……”
“龙潆……”
“龙潆……”
我根本不知道龙潆是谁,更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可我为何会觉得他们是在叫我?难道我就是龙潆?
确切地说,其实是龙潆在呼唤我,或者说唤醒我,她已经等待太久了。
混杂的声音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缕清澈的男声,光凭声音就能猜出说话者一定是个温润至极之人,仿佛近在我耳边低喃:“阿潆。”
我无用地朝他喊道:“你是谁?龙潆是谁?”
他不答我,似乎也远去消失不见了。我在一团迷雾中胡乱奔跑,怎么也跑不出去,长久地在原地打转,只能乱吼:“这是哪儿?有没有人?”
我一遍遍地喊,迫切地想要冲出此地,不想还真唤来了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灯火,提灯之人是位瞽目老僧,白须垂地,身型佝偻,向我走来。
“你是谁?为何在此?”
“老僧无名,至于为何在此,难道不是你唤我至此?”
眼前的画面诡异至极,我心慌不已,胡乱反驳他:“我不认识你,更不曾唤你。”
无名僧道:“非也非也,姑娘早在心中唤我多次,否则老头子何必不远万里来相见?”
我顾不了这些,同他道:“这里是哪儿?我如何出去?”
他脸上挂着同样诡异的慈笑,像是窥得玄机,却不告诉我,而是与我打起禅机来:“眼前非眼前,现在非现在,姑娘一直在这里,谈何出去?”
“我知道这是梦境!梦总会醒的!”我已经沉不住气了,朝他吼道。
“你既知晓处于梦境之中,为何迟迟不醒?偏要叫人来唤你?”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我耳边梵唱,扰得我分外头疼,“这普天之下软红十丈,尘寰之中爱恨不休,你耽溺于眼前短暂的虚无,视为美好真情,就该长眠不醒,永背仙道……你如今心生恐慌,才想醒来,此时倒知认这‘虚无’二字,可我看你不过是短暂想醒……一旦那孽障与你安稳度日,你就又想睡死过……一生大梦,怎能间断反复?你懂还是不懂?”
我用手捂住双耳,缩着身体弯腰蹲下,无用地朝那僧人摇头,不想听他多说一字。
忽闻一缕空灵的女声传来,那声音我绝不陌生,与我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比我冷漠威严:“无名,我唤你来叫醒这痴虫,你莫要啰唣。”
我像是攥住了一根稻草,连忙跟无名僧说:“是她叫你来的!不是我!”
无名僧朝我摇了摇头,脸上诡异的慈笑也消失不见,他伸指朝我额间一点:“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