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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上观(67)+番外

易水悲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入睡,他才开口答我:“想不起了。自记事以来,刀就在手了。”

我没告诉他这把无名刀就是万泉山庄师祖沈无恨的刀。一则虚昉道人可能在骗我,其实我应该相信易水悲,虽然他嗜战好杀,但沈无恨是是千年前的人,即便有人杀害沈无恨、夺走无名刀,也不可能是易水悲。二则,易水悲对自己的来历都毫无兴趣,更不必说一把刀了,虚昉道人表面上没有夺回此刀的意思,即便是有,易水悲也必不会相让。因而此话便没了说出口的意义。

次日用过早饭,虚昉道人邀我与易水悲前去共谷,此共谷非彼共谷,乃高泉山临近长石残山处新建的共谷,乃万泉山庄照着前人遗留下的画作绘成图纸,原样复建的共谷,溪泉别院的那一汪清溪便是从这里引的。

那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幽谷,想到虚昉道人同我说的沈无恨与龙娘的故事,昔年两人在此隐居,倒是不输我与易水悲的竹舍。我与龙娘不仅长相相同,挑选居所的眼光倒是也都不赖,思及此处,我心中畏惧的真相似乎愈加明朗。

我们立在共水旁,四周用石壁围住,石壁建得颇有些高,虚昉道人道:“共水乃极寒之水,但凡不慎落入,寒气穿骨,凡人必死。过去我还不相信它的厉害,直到前些年山中前来取铁的弟子跌了进去,救上来当晚便咽了气。”

易水悲对此不甚在意,我却觉自共水涌上来一股寒气,冲得我后背发凉,下意识将紫玉握在手中,才觉得暖了些。

我一直静静地坐在石壁上,照水沉思,易水悲见到我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愈发想着快些了解此事,关切地望了我两眼,见我暂时无恙,才与虚昉道人走远了些,似在秘谈。

虚昉道人不知说了什么,易水悲将刀拔出,插进水中,再拿出刀时,只见刀身吸上了不少深埋水底的泉铁铁屑。而我从水中看得到石壁林木的倒影、我自己的倒影,还有……还有那只曾救过易水悲的赤青羽毛相间的单头比翼鸟的倒影。

来不及抬头看天,那只比翼鸟已经向我俯冲过来,闪瞬间的工夫,我被它扑进水中。

第66章 万泉流殇(09)

这片共水虽没再产竹,可在岸上之时,隐隐有风拂过,我能闻得到淡淡的竹香气,不比易水悲身上浓烈。当我落入水中后,才知道香气从水中而来,且水中之香浓到极致,似是化作无数的易水悲将我吞灭,可惜我不通水性,从落水的瞬间便已被寒气入侵,浑身僵冷彻骨,因而并不享受这种压抑的环抱。

我听到岸上有人在唤我,可整个人止不住地向下浸,短短数秒而已,我闭上了眼睛。

眼前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漆黑,我似乎看到了前尘过往,看到龙娘,或者说——看到我自己。

那是真正的长石山共谷,比之复建的更为天然,满目郁郁葱葱,遒竹出水直指青天。然幽居谷中之人却无登天鸿志,唯愿做俗世中的神仙眷侣。

我率先看到龙娘,她正坐在树下的竹桌上埋头做工,仔细看手中握的乃无名刀的刀锷,我记得从刀锷到刀柄都带着细致的篆刻纹路,不想竟是龙娘亲自一笔一画雕出来的。

这时从房中出来一位男子,身姿颀长消瘦,面容清隽,却带病容,烟灰色的长袍本就不显得气色,衬他愈发赢弱,倒像是个将死之人。

那便是沈无恨了。

他手里端着碗水,柔声道:“龙儿,喝口水。”

不等他靠近,龙娘赶紧用衣袖盖住精雕细琢的刀柄,作神秘状:“你总是走鬼步,险些被你给看到了。”

沈无恨浅笑道:“说好了你为我炼刀,我为你铸剑,可我不如你心思精巧,见你这几日三更不眠地赶工,我倒觉得那把造好的剑配不上你了。”

龙娘扯了一片芭蕉叶盖住刀柄,端起水碗饮了一口:“怎么配不上?我不嫌弃你便是了,明日,最迟后日,刀我必能铸好。”

沈无恨虚虚朝龙娘拱一拱手:“如此那便劳烦娘子了。”

龙娘被他做作的举止逗笑,将手中蕉叶朝他飞了过去,那沈无恨虽满脸病容,身手倒是不凡,轻易拂袖接住,风姿绰约地拿蕉叶当扇子般打着回了房中。

原来那把刀由龙娘所铸,而龙娘腰间的佩剑则出自沈无恨之手,相爱之人为互相打造相伴一生的武器,倒是件极其浪漫之事。

两人交换铸好的刀剑,龙娘为佩剑取名“龙吟”,沈无恨略作沉思,旋即道:“那我这把刀便唤‘竹鸣’。”

龙娘含笑,摘下一只耳环,给沈无恨示意刀锷中的机巧,只见她将耳环的银钩插进刀锷几处隐藏的罅隙,略用巧劲,便将刀锷拆开,里面赫然放着五枚竹片。龙娘将竹片放在手中,递到沈无恨面前:“我寻了无数的法子,才留住了这共水竹香,放到你的刀锷中,这样无论你身在何处,竹香都会常伴你身,一如我在。”

若说我刚刚还想龙娘所铸的绝世宝刀未必就是易水悲的无名刀,那在此时便全不作数,这就是易水悲的刀。

两人在月下舞刀练剑,刀剑难分难舍,锋芒亦深藏情意。我想若我会武,我与易水悲定似这般逍遥,日子有趣得多,总好过日日与草药为伴,我还不精于此。

沈无恨为龙娘绘制丹青,正是万泉山庄历任庄主祭拜的那一副,其实他画的不仅这一幅,只是其他的都被他烧毁了,他道:“烧毁的不过是俗物,未能呈现你万分之一的灵动,唯这一幅可取,所以只留一幅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