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心思一动,飞身出水,拂袖消失不见,眨眼间出现在天亘山巅,寒意扑面而来,与她的燥热中和,好受不少。
昔日巍峨的寒璧四分五裂成巨大的冰凌,崇山峻石般分散立在山顶,月光映照下泛起凛冽寒光,好似刀锋。
龙潆满心感慨,阿僧祇劫中的这场大梦,就是从天亘山巅开始的。满心怅惘之际,忽见一裹着绛红大氅的身影跪在冰凌之中,背影萧瑟萎靡,一动不动地像个死人。
是宫徴。
想她初见宫徴,用温润如玉、仙风道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如今梦醒,她深知自己对宫徴的好感其实来自兰阙。没错,宫徴太过肖似兰阙,若非在天亘山巅,他必有一番作为,指不定还能修至仙阶,可惜后来的事情满地鸡毛,尽不如所愿。
龙潆闪身到宫徴面前,佝偻的男子缓缓抬起僵硬的头颅,看到龙潆的瞬间,他瞪大双眼:“清,清璧姑娘?”
唤出口后他就否定了,不是清璧,眼前人一袭银衣,虽作寻常打扮,头顶不乏珠玉,白璧步摇曳地,腰间悬玦,通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仙气,亦带清冷疏离,虽容貌相同,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听到这个名字,龙潆不禁发笑,时至今日,她对宫徴仍无丝毫怨恨,更多的是怜悯。她对腹中亲子毫无的情感竟施舍给了宫徴,思及此处,龙潆笑意愈深。
“清璧倒也算我,却不全然是我,我乃上神龙潆。”
宫徴连忙施了一礼,恭敬道一声“上神”,龙潆瞥见他举止缓慢,周身已然冻僵,略施法术让他暖了起来。
她像是与老友叙旧,阿僧祇劫一游,多数时间都在虚度,所识之人不多。肃慎郁算一个,其次便是宫徴,最多加上个沈白。
“你为何跪在此处?”龙潆问道。
“忏悔,赎过。”宫徴答道。
龙潆心中一紧,她从未记恨宫徴,此时以自己的仙龄称长一次,只觉宫徴像个从未犯过错的孩子,数年过去愧怍不减分毫,长久地在心中苛责自己。
她忽然想起一桩往事,问宫徴:“你可还记得易水悲?”
宫徴颔首:“自然记得。”
“我们离开天亘山那日清早,他独自见过你,同你说了什么?”
“我偷换优昙婆罗果,愧对于他,他让我答应一件事,此事便一笔勾销。”
“什么事?”
“此生不见落缘。”
第79章 上神龙潆(09)二更
龙潆愣了一瞬,旋即发出苍凉的笑声,这倒是易水悲做得出的事情,伤人须得剜心,怪不得当时她好奇宫徴与宫落缘是否还会相见,易水悲那般肯定地说不会。至于那壶落在无春客栈的帝台浆,定被他送给了宫落缘,她似乎能理解他那般冷情病态的心理,又不能理解。
宫徴见龙潆迟迟不语,他心中也有谜团未解,问道:“上神化为凡人,必是历劫,那他呢?他也定非凡人罢。”
“为何这么说?”龙潆难免好奇,宫徴是如何察觉的。
宫徴追忆起往昔:“我活到如今,经历过两次赠果宴,间隔三十年,都由他夺魁。我问过他,想着指不定是父子,虽说父子之间即便长得再像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他否认了。可我不会记错,三十年容貌不曾衰老分毫,因而我斗胆猜测,他亦非凡人。”
好比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只是她仍旧不肯确信而已。龙潆拂袖消失,留话给宫徴:“莫再空耗时光,你有慧根,天地间并非仅有情事可做。”
她点到即止,就看宫徴能否斩断执迷了。
度厄星君正躺在床上安眠,锦被忽然被掀开,吓得他惊坐起来,一看是龙潆,还以为在做噩梦,九重天上她敢称第二胡闹之人,无人敢称第一。
龙潆见度厄扯着被子直向床里缩,脸上挂满嫌弃,拂手将他捞了过来:“劫册,给我瞧一眼。”
度厄拱手:“上神,您这便是为难小仙了,司命之运簿,我之劫册,断不可随意给旁人看。”
龙潆再给他个机会:“那你代我看,帮我找个人。”
度厄吞吞吐吐:“此,此乃天机,不能泄露,会遭反噬。”
龙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我将你打晕,还是你自己晕?”
度厄一脸认命的神情:“上神您动手罢,小仙准备好了。可恕小仙多言,这劫册您真不能看,反噬……”
不等他把话说完,龙潆本想给他一拳,可看他纤弱的身板还是临时改成捻指,赏他个板栗,度厄立马倒回床上,房中也终于恢复安宁。龙潆施法取出与度厄融为一体的劫册,下意识翻到阿僧祇劫录,率先看到位于名录最末的“赤骨银龙龙潆”几字,可见她是最后一个进入过阿僧祇劫之人。
她本想将劫册翻个遍,寻找易水悲的名字,直到此时,她都没有想到那位紫衣阿修罗名唤太初。明晃晃的事实骤然打到脑海中,她忽觉急火攻心,或许正是度厄所说窥探天机的反噬,猛然呕出一口血来,溅到劫册上。
阿僧祇劫录,她名字之前,赫然写着:阿修罗太初。
龙潆抬手抿掉嘴角的血迹,再用袖子擦干劫册溅上的,随后妥善归还劫册,还贴心地给度厄披上被子。
她独自行走在天宫中,紫霞弥天,竟已是深夜,委实荒谬。御街长而空荡,除十步一隔的值夜天兵,再无活物,她不知走了多久,迎面撞见兰阙。
此处近药王府,龙潆看了一眼远处的府门,问兰阙:“你何时来找药王了?”
她以为他还在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