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03)
况且一旦在那些鞑靼面前露了怯,恐怕他们更要肆无忌惮地直攻进上京城。
这些人义愤填膺,声量一个比一个要高:“上京城若守不住,他们必然要往咱们东都退,可倘若那些鞑靼贪心不足,还欲吞下整个中原呢?”
“鞑靼如今还在试探,若是咱们大宁能派个强悍的将领去震一震,将那些鞑子吓退了,岂不是就相安无事了?”
“你说的轻易,如今大宁无一名将,兵部也是一群吃白饭的废物,派谁去,难道派你去?”
这些人一旦论辩起来,便有要挽袖动手的架势,只是碍于今日有豫王在,他们才勉强收敛了几分。
也因有他们的争执声遮掩,沈琅没能听见楼下的骚乱,外边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客人们自然也没有。
薛鸷是忽然闯进来的。
他一脚踹开茶厅门屏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噤了声。
随后便有几个人口中一面喊着“保驾”,一面挡在了豫王身前。
“刺客……”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怎么会有刺客闯进来?那些堂倌呢?”
薛鸷四顾一眼,没看见沈琅的人影,可他认出了他的琴音,还在天武寨时,薛鸷曾听他弹过几回。
他的耳朵对乐声其实并不敏锐,但当抚琴声从这间茶室内流泻出来时,薛鸷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认定了沈琅就在这里。
就在薛鸷晃神的功夫里,有个面上挂了彩的堂倌提着把刀追了上来,薛鸷转过身,抬起小臂顶着他喉管,将人重重钉到墙上,随后打掉他手里的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琴声已经停了。
薛鸷终于看见了身后的毡帘,他揭开帘子,旋即一把扯下了琴前那人所戴的眼纱。
两双眼睛骤然对视,一人惊愕,另一人却显得格外复杂。
沈琅变了许多,但好像又没有。
那一身锦衣绣袍艳色逼人,薛鸷忽然感觉有一点头晕,心口被一种古怪的、巨大的失落感给占满了。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现,沈琅此生最落魄的那段时日,大概就是被他给绑回天武寨里的那些日子。
他曾经给沈琅他所以为最好的,他当宝贝一样献给他的,在这个人眼里,或许从来都不值一提。
那些在山上的时日……薛鸷曾侥幸地以为他心底里至少也会对此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留念,但在亲眼见到他的这一刻,薛鸷心里突然一下就没底了。
离开了薛鸷,他依然漂亮,依然锦衣玉服,身上穿戴的,甚至比从前更好了。
可反观他呢,新买的这件不合身的薄衫子,也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撕破了,脸上的那点污痕血迹显得他愈加狼狈。
没有人开口说话。
就在两人静默之时,外间的豫王也掀帘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佩刀穿甲的侍卫。
豫王见他手里紧攥着沈琅的眼纱,也不说话,于是皱眉问:“你是何人?”
薛鸷闻言转身,拳头又握紧了,沈琅看出了他的意图,忙道:“薛鸷!”
薛鸷微微一愣,然后才又看向沈琅,有些咬牙切齿地:“原来你还认得我么?”
旁边的豫王立即吩咐侍卫:“把这人拿下。”
那几个侍卫立即抽刀上前,将薛鸷逼到了角落,四五把长刀齐齐对向了他,双拳本就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再是皮糙肉厚,也没有空拳接白刃的本事。
薛鸷看了眼沈琅,可那人却没再说话。
再抬眼,薛鸷已经被那四五个人绑了个严实。小室外的人想探头进来看一眼,却被赶上来的几个堂倌给拦下了。
“你认得他么,楫舟?”豫王问。
沈琅点头。
“怎么闹成这样?”豫王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不会和谁有扯不清的关系才是。”
“他是谁呢?”
豫王从薛鸷被撕坏的那件短衫下看见了一点靛青色,于是他命令那些侍卫将他的上衣扯去了,露出了底下的狼头刺青。
沈琅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薛鸷平日里办事小心,官府那里并没有他的清晰画像,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天武寨的匪首胸口处刺纹了一只狼头。
“你怎么会和这样的市井不良之徒扯上关系,”豫王回头盯向沈琅的眼睛,“楫舟?怎么不说话?”
沈琅终于开口:“我从临安过来时,他曾收留过我一段。”
“收留?”
“嗯,”沈琅轻描淡写地,“或许是我那时候不辞而别,他嫌我没留下什么作为报答,才找到这里来,一会儿我让金凤儿包些银两还他便是。”
薛鸷红着眼瞪他:“谁要你的银子!”
“闭嘴!”沈琅看也没看他。
豫王笑了笑:“既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置便是。”
“是我的人看管不利,惊扰了殿下,”沈琅对着豫王颔首,“我代他向殿下赔不是。”
“不必,只是你那些堂倌也该换了,连这么个赤手空拳的人都拦不住,像什么样子。”
沈琅应道:“是。”
第53章
薛鸷就这么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这间隔厅小室里。
沈琅是和那个“殿下”一起离开的, 他们一走,方才在外间里的那些个“客人”也就纷纷散去了。
这里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
薛鸷仍然在想沈琅,想沈琅方才看自己的眼神, 想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想他在那个“殿下”面前表现得无比乖顺的样子……想他们对视那一眼的每一个细节。
沈琅离开了很久, 等他再回来时, 已是未时二刻。
薛鸷始终靠倚在书架底下, 感觉到自己被捆死的那双腿已经开始发麻了, 于是他愤怒地用背部撞击了一下身后的木质柜架,震落了书架最顶端几卷厚重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