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11)
沈琅低头翻看了一会儿,最终在其中一首写姚黄的诗句上点了一点:“这首吧。”
随侍又将被他挑出来的那首诗呈给豫王看过,豫王轻轻叹息:“这首倒还算是差强人意,只是我看倒还不如楫舟你的信笔之作。”
沈琅道:“殿下高看我了。”
豫王笑了笑:“他们还在斗诗,你去不去凑一凑热闹?”
沈琅知道他这样问,便是想听自己作一两句新巧的诗句出来解解闷,于是便从善如流地说了声“好”。
到了牡丹园里,那卢启翰见着他出来,便不动声色地想往他这里挤,可行将靠到他身侧来时,却见一个长随打扮的人忽地走到了他左手边的位置。
沈琅先是看见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随后抬头往上,便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令他错了心跳的脸。
薛鸷……
疯了,他想。
这人显然在面上特意伪装过,这园子里来的客人今日少说也都带了一两个长随进府,薛鸷穿着和他们很相似的衣裳混在其中,一眼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沈琅依然想不通他是怎么跟进来的。
“楫舟,过来。”
豫王对他说话的时候,沈琅余光看见旁边这人的拳头蓦地收紧了,他心跳一紧,很怕这人真的蠢到在这王府里犯疯病。
于是在过去之前,他微不可见地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薛鸷的手,好在那只握紧的拳头因为他的触碰,很缓慢地松开了。
第57章
今日本是场沈琅平日里还算感兴趣的雅集文会。
沈琅虽不怎么爱热闹, 但园子里这些人多是二三甲出身,进士及第的也有,因此每回与他们斗诗行令, 倒也算颇为有趣。
只是今日他先是因卢启翰的事而有些心不在焉, 后又被突然出现的薛鸷扰乱了心神。
无论他去了何处, 一回身, 却总能看见薛鸷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
擅闯王府并不是小罪, 轻则杖责, 重则徒刑,偏偏这人的身份又见不得光, 若是被拿到府衙,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终于熬到雅集结束,豫王要留他吃饭, 沈琅推说身上不痛快, 他看上去的确有些怏怏的,豫王以为他是为了卢启翰, 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就放他走了。
沈琅伏在金凤儿背上, 伸手掀开车帘时, 才发现方才在园内忽然消失不见的薛鸷眼下就坐在车内, 还占了他的位置。
看见他来, 薛鸷才起身往旁边让了让。
金凤儿面上有些吃惊, 小声嘀咕道:“……他不是走了吗?”
碍于外头还有其他人, 沈琅只是沉着张脸,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等到马车出了王府, 沈琅才瞪向他:“你是不是疯了?擅闯王府,亏你……”
薛鸷打断他道:“我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我得看着你。”
沈琅冷声:“要是被人发现,岂不是平白给我惹祸?”
“你可以不管我, ”薛鸷没看他,“我死了,你眼前也就清净了。”
“不是吗?”
沈琅气得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才又道:“随便你。你爱死不死。”
正当厢内的两人沉默僵持时,外头驾车的金凤儿却忽然放下了止刹木棒,马车险险停下,紧接着金凤儿便张口朝内叫他:“哥儿,有人拦咱们的车。”
车前那人忙开口对金凤儿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和那位‘沈公子’有些面熟,这才想着追上来看看。”
“你是叫金什么……”
是卢启翰的声音,厢内的沈琅听出来了。
金凤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卢启翰很早便携妻带子去了上京,金凤儿记事晚,卢启翰又极少回临安,唯二两次回来还是沈琅外祖父母相继离世时,他回来奔丧分家产。
再加之这几年他苍老了不少,身上衣着也大不如从前了,因此金凤儿一时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卢启翰见他面露狐疑之色,便知道自己是猜准了,于是赶忙又问:“里头那位,莫非真是……琅儿?”
“这人是谁?”厢内,薛鸷压低了声音问他。
沈琅:“我母舅。”
薛鸷默了默,然后道:“我杀了他。”
他刚要起身,沈琅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用不着你,坐着。”
外头那道声音又靠近了一些:“琅儿,是你吗?”
“把帘子打开。”沈琅对薛鸷说。
薛鸷照做了。
紧接着沈琅便掀开半面眼纱,不咸不淡地叫了那人一声:“阿舅。”
卢启翰看见他脸,面上立即露出了一个有些许僵硬的笑容来:“果真是你,你还认得阿舅呢?方才怎么也不见你和我打招呼?我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我也以为是认错了,”沈琅微微笑道,“再说方才府里人多,也不好相认。”
“原是这样,”卢启翰半开玩笑道,“我还当你看不上阿舅了。毕竟我听他们说,你现如今可是豫王殿下跟前的红人哩。”
沈琅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阿舅晚些时候到我那儿一叙。”
“你现住何处?”
“抱月楼。”
“好。”
等人走后,薛鸷才开口问道:“他敢来?”
“他如今落到东都来,失去了沈家的助益,这几年想必很不好过,连那荫官之身都给弄丢了,恐怕这会儿已经穷得要卖仆卖妾了。”
说到这里沈琅忽然一顿,而后又道:“他见我在豫王面前得脸,必然要恬不知耻地攀上来。”
薛鸷问:“他不怕你已经知道了是他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