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15)
他原本还将信将疑,可那年沈府几乎灭门,不更印证了那句话么?
沈琅生得是很漂亮,他见过几回,可漂亮的过了头,卢启翰便总疑心那种漂亮是带着邪气的,若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他大可把他卖给那些高官权贵,那些道貌岸然的狗官大都好这一口。
可他偏偏不是。所以卢启翰只好对他痛下杀手。
昨日见到他,看他似乎将那个豫王迷得五迷三道,卢启翰心里这才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这样“厉害”,当初就该早将他接来,说不准自己如今在东都城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卢启翰忽然站起身,大声道:“琅儿,你千万别听信这些土匪所说的,我是你亲舅舅,你宁可信他这么个土匪,也不愿相信你舅舅吗?”
“绡云从前还在家里时,我有多疼爱她,又怎么会忍心对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下毒手?你自己想想看。”
“亲舅舅?”沈琅似笑非笑,“阿舅,你觉得我的腿是怎么坏的?”
他看见卢启翰的神色忽变,于是道:“你也知道吧。”
卢启翰肉眼可见地慌:“绡云当年是被你那个祖母逼的病了,才一时想不开。再说……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能把这笔账也算到我头上来。”
“况且你身体发肤,都是她给的,她后来,不也……很后悔么?”
“再后悔,我的腿也坏了。”
卢启翰还在争辩:“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不一样么?你们姐弟俩都想我死。”
卢启翰的背上全是冷汗,但还要强装镇定:“你有证据吗?”
沈琅偏头问薛鸷:“你有么?”
“他的亲笔信,三哥还留着。”薛鸷道。
于是沈琅又慢条斯理地看向了卢启翰:“你看,你们姐弟都喜欢狡辩。”
卢启翰又变了脸,他很突然地“扑通”一声朝着沈琅跪了下去,伸手抓住他那只细瘦无力的脚:“琅儿,是阿舅一时糊涂了。”
“都是你舅母那个贱|妇,她不肯你来,她说我们家现今都那么困难了,再多一张嘴,日子怕更是捉襟见肘,如果我让你来了,她就要同我和离!”
“回去我就休了她!琅儿,阿舅知错了!”
沈琅低眼俯视着他,卢启翰眉眼间其实与卢绡云有许多相似的神韵,他伸手托住这人的半张脸,正当卢启翰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时,却听沈琅忽然说:“我阿娘从前好疼你,如今她在底下应该也想你了。”
卢启翰瞪大眼:“你想做什么?!”
沈琅轻轻拽了一下薛鸷的袖子,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59章
第59章
当晚, 卢启翰被发现溺毙于东都洛河之中。
听得消息后,薛鸷四处寻沈琅不见,直到问到楼下庭院, 才发现他一个人在花园凉亭内摆酒独酌, 身边连金凤儿也不见。
他缓步走上前, 看向这个人微微发红的脸, 说道:“……卢启翰被人找到了。”
“听说了。”
薛鸷又道:“被洛河下游的人家发现的, 傍晚时报了官, 直到夜里才打捞上来。”
“嗯。”
薛鸷说完,扫了眼桌上的果酌肴馔, 忽然轻声:“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闷酒?”
沈琅没说话。
其实这件事他原本不大想让薛鸷插手,但就像薛鸷自己说的,如果不用他, 这件事处理起来就会棘手许多。
金凤儿忠心, 可他胆小怕事,那些堂倌又大都是良民出身, 就算有人敢做, 封口费是一方面, 沈琅不信他们的嘴能严到一辈子都不会说漏嘴。
他一向不喜欢留下这些隐患。
可让薛鸷动手, 显然也不算是什么很明智的选择, 前几日自己还张口闭口要他滚, 今日却要求他帮自己杀人。
他本来不该和这个人再有这般扯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了。
还不等沈琅开口说话, 薛鸷便自作主张地紧挨着他坐下了。
“其实去城外找片坟茔,再寻个新坟将他塞进去, 神不知鬼不觉,”薛鸷低声问,“怎么偏要让他溺死呢?”
在他眼里, 沈琅似乎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不论是什么难事,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最不拖泥带水的那一种解法。
“溺死他的确不是最优解,”沈琅终于说,“可我就想让他那样死。”
卢绡云死后,沈琅总以为自己对她的怨恨也弥消了,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依然在做那个落入冰湖里的梦。
都说孩提时很容易将梦中的事与现实混淆,于是沈琅有时候也会天真地想,会不会那天其实是他自己不小心跌进湖里的,而不是阿娘推的他。
可是事后她的愧疚、她的眼泪,都在证明他天真得可笑。
薛鸷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坏的?”
沈琅笑了笑:“怎么坏的?”
“小时候……我阿娘想杀我,所以大冬天的,把我推进了冰湖里。”
薛鸷愣了愣:“……为什么?”
“为什么?”沈琅缓慢地眨了眨眼,“因为我不阴不阳,是个怪物吧。”
“不是怪物,”薛鸷心里酸极了,也疼极了,他轻声却笃定,“你不是怪物,不许再说。”
顿了顿,他又道:“他们都是坏人,才会那样对你。”
“阿娘是天底下最疼我的人,可是她曾经却想把我给淹死,”沈琅边笑边说,“所以我就把她最心疼的那个弟弟给淹死了,不对吗?”
“对。”薛鸷一把抓住他攥着酒盏的那只手,“他该死。”
“别喝了。”他又说。
薛鸷看着这人低下去的薄眼皮,小声说:“以后有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