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2)
见这小瘫子看上去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薛鸷便很得意地笑他:“你也太胆小了。”
沈琅心里颇有些气恼,可他知道这人是这里的匪首,因此一开始也不敢太和他甩脸子,只不咸不淡道:“若换做是你,入神时被人悄不做声地这样盯着,你也要吓一跳。”
薛鸷盯着他那张脸,心里不由得想,这小少爷落难至此,可一张脸却还是收拾得白净漂亮。看惯了山中那些不修边幅的莽汉武夫,再看到这样一张同这里格格不入的脸,薛鸷心中不觉浮起几分模糊的惊艳之感。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今日看着气色倒好些。”
沈琅不知道该答他什么,因着那日的事,他心里始终对这个人有些膈应,现在面对面时就更觉尴尬。
“你多大了?”薛鸷又问他。
“十七。”
“我以为你至多十六岁。”他的目光复又落到沈琅身上穿着的那件大袄上,“我这件袄子你穿着也大了。”
自那日从这里回去以后,薛鸷总能想起这人恼恨得红了眼的模样,心里又总是痒痒,想知道把这人真惹哭了会是个什么光景。
“至少能挡风御寒,”沈琅不冷不淡地说,“多谢大爷借衣服给我。”
薛鸷闻言很随意地笑笑:“不必谢。你那新屋子也快搭好了,估计再有三四日的功夫便能住人了。”
沈琅看向他。
“你不谢我了?”薛鸷道,“那空地我原想平出来养兔子的,却被你占了先。”
“多谢。”
沈琅以为他只是路过,糊弄着攀谈几句,这人估计就走了,谁料他似乎完全没有要挪动身子的意思,又开口没话找话道:“你每日都待在这里做什么?”
“看书。”沈琅故意答得简短。
“看什么书?”
“大多是鬼神精怪之类的杂书,想来也是这些人无聊杜撰出来唬人玩的。”
薛鸷闻言却突然凑近一步,阴冷冷地同他道:“未必是杜撰。我们这山里可闹过不少怪事,你没听人和你讲过么?”
沈琅摇头。
“常听说这山里有许多狼妖熊精,会学人口舌,等到夜深时才出来化成人形,在外头故意学你亲近之人的声音唤你的名字,勾得你回头答应,它们便会突然出现,将你咬得半死,然后再叼回窝里慢慢享用,等人发现找到时,便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衣服鞋帽了。”
他说得极生动,就像是果有这事发生过一般。
因此沈琅有些迟疑地:“你少唬我,若果真有,你们怎么还敢在这里过活?”
“我们这些人时常是东躲西藏,有个能安生的地方便不错了,哪里还有的挑?”薛鸷很煞有其事地,“我也是好心告诉你一声,那些山怪最喜在冬日里下来吃人,吃饱了好蛰眠,你夜里若是听见了怪响,可千万屏息不要答应。”
“知道不知道?”
沈琅:“我才不信你。”
薛鸷又笑起来:“你爱信不信,吃了你也正好,到时也正好少吃我一个寨中兄弟。”
沈琅立即反唇相讥:“你又怎知它们不先吃了你?”
“我肉硬,不好咬。”薛鸷道,“再说我以前杀过狼,它们很怕我。”
“倒是像你这样不晒太阳的小少爷,细皮白肉,它们只怕闻着香味便寻来了,你怕不怕?”
沈琅有些恼了:“怕什么?它们来了也是找你报仇。”
薛鸷见他生气以后,原来冷淡的眼里便透出几分恼意,脸也微红起来,才终于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了。
“你方才才说多谢我,”他又故意道,“现在却又咒我被那山精野怪寻仇,可见你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沈琅听他倒打一耙,顿时更生气了,只可惜这草棚子四壁漏风,连个窗子也没有,更挡不住眼前这个烦人的大高个。
于是干脆别过脸看书,将他当做空气不理。
薛鸷却仗着自己个高,抬手就穿过了金凤儿他们先前特意筑高过的竹篱墙,故意拿手挡着沈琅手里摊开的书页,不许他看。
“喂。”
“干嘛不理我了?”
沈琅不说话。
“你不知道我是这寨子里的大当家么?”
沈琅终于皱起眉,阴阳怪气道:“是么,真了不起。”
“他们没告诉你,大当家最爱杀人?尤其好一点一点地把人剁开,就像是切鸡分猪那样。”
沈琅瞥见他脸上戏谑的笑,猜到他大约又是在戏弄自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琅眼里的温度忽然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他很想说,“你们这些人才最该死,就是剁碎了喂狗也不可惜”,但如今他依人篱下,又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沈琅沉默不语,只忽然伸手抓住了薛鸷的手腕,要把他故意盖在书页上的手拉扯开,却不料反被他一把捉住了腕子。
薛鸷的手很糙,早些年他跟着大爹爹和阿爹耕地,也干过不少粗活,掌心里因此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又因平时他只跟那些土匪兄弟们打闹,所以他这一抓并没有收住劲,没轻没重地直把沈琅掐得痛叫一声。
见他这样,薛鸷忙松开手,可沈琅细白的手腕上已经起了红印。
他忍不住盯着那一截白颜色:“……你也太瘦了,我就轻轻一抓。”
沈琅抚摸着那处还在隐隐作痛的皮肉,觉得这人着实是很讨厌。
他的语气顿时更差了:“你不是这寨子里的大当家么,也没有事可忙?怎么还不走?”
薛鸷闻言笑道:“今日倒无事。”
他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了两颗漂亮的野果子,递过去放在沈琅手心里:“好了,才刚是我对不住你。这是我方才在山上摘的冬红果,请你尝尝鲜,也算是我向你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