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4)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往棚外看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个硕大的黑影从临近的树上跳了下来,随后便猛然朝着他这边扑了过来。
沈琅这一下是真的被吓坏了,口里只顾“妈妈”“阿娘”地胡乱叫喊着,声音里隐约带了哭腔。
临到近前了,那黑影不知怎么又停下了,贴在那竹篱上低低地笑:“小瘫子。”
“胆小鬼。”
沈琅似乎还没缓过劲来,有些怔怔地:“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薛鸷见他被吓得这样,这才把身上披着的那块狼皮取了,又把才刚燃到一半的蜡烛点了起来,照在自己脸上:“别怕,不是狼。”
“我逗你玩呢。”
他看见沈琅先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眼角好像已经湿润了,然后瘫在这堆稻草上不说话。
薛鸷后退两步,借力翻进了这间棚屋,避开那些干柴,他把蜡烛放在一处空地上,随后径直走到沈琅床边,借着那一点微弱的烛光,他能看见这个人似乎在瞪着自己。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怕,”薛鸷没什么诚意地笑道,“对不住。”
沈琅咬着牙没应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沈琅简直要被他气出血来:“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分明睡得好好的,是这得了疯病的土匪头子大半夜不睡学狼嗥将他吓醒,他怎么还有脸问自己为什么不睡?
被他咒了,薛鸷也不恼,面上仍带着笑:“怎么说话的?我是猜见你睡不着,所以特来陪陪你。”
说完不等沈琅应声,他便自顾自地把人往里边一挤,大咧咧地挤上了那张稻草榻:“你这褥子倒比我屋里还要软和些。”
沈琅此时已经完全不想再给这匪头留面了,用手肘狠狠往他那边捅了捅:“滚开。”
“你讲不讲理?要滚也是你滚,”薛鸷道,“这山中寨里一粒沙子一根草都是我的,我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沈琅又不说话了。
薛鸷用手肘轻轻一戳他,见沈琅没什么反应,干脆又将人往里再挤了挤:“喂,你刚才真以为我是狼妖么?”
沈琅动了几次手,却压根推不动他,只能被挤进角落里。要不是方才他惊吓过度,手里那根削尖的木簪眼下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不然他真想拼尽全力往薛鸷舌头上扎一下。
“我那天和你说的话,你果然信了,”薛鸷挺得意地抬手去蹭他的眼角,那里还是湿的,“好可怜。”
沈琅立即把脸别过去。
“干嘛不说话?”
“你是不是闲的?”沈琅咬牙道,“得了疯病就去治!”
薛鸷看他这样,只觉得很好玩,可惜今晚上没月光,棚屋里唯一一根蜡烛,不足以叫他看清楚这人恼红的脸。
“我刚才听见你喊你妈妈,又喊你阿娘,”薛鸷问他,“你阿娘呢?”
沈琅不吭声,薛鸷就用手肘撞他。
沈琅实在不堪其扰,只恨声道:“死了。”
“怎么死的?”
“那人雇你杀我,他没和你说么?”
薛鸷听出他在套话,于是笑笑道:“我们这些人替人做事只看银子,打听人家将死之人的生平家世做什么?”
“那你现在又问什么?”
“我今日善心大发,就想陪睡不着的你话话叙,顺道再开解开解你。”
沈琅冷笑一声,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意倒渐淡了下来:“病死的。”
“什么病?”
“急症。”
薛鸷也没再追问,只道:“这也巧了,我娘也是病死的。”
沈琅并不信他的话,只当他是放屁:“什么病?”
“也是急症。”
沈琅冷笑:“是么?”
薛鸷叹息着叫了声“冷”,随后便扯走他一半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他身上的大袄沾了寒气,突然这么冷冰冰地贴靠在沈琅身上,凉得他一激灵:“薛鸷!”
薛鸷笑:“没大没小,谁许你直呼我大名的?”
他这么一扯一拉,被子里好容易攒出来的那点热气顿时全都散了,沈琅又被冻得直发抖。
感受到身旁人正在颤抖,薛鸷倒是很好心地将外袄脱了,盖在被子外边,只穿着一件粗棉里衣和沈琅贴在一块。
他身上的热量很快便传递了过去,沈琅只觉得自己身旁的人像是一个人形炉火,不停地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很快沈琅便感觉没有那么冷了,可仅隔了两层薄布的肌|肤相贴还是令他感到膈应,甚至到了渗人的地步,况且这人明知道他……
“你怎么这么……”沈琅切齿道,“不知廉耻。”
薛鸷转头气忿道:“骂谁呢?我不是看你抖成那样,我才懒得脱。”
从前他们家里穷得连炭火也舍不得用,到了冬天冷得厉害,他跟哥哥阿爹都是脱光了贴在一块睡的。刚上山那几年,他和寨里那些兄弟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他又没脱光了和沈琅抱一块,这在薛鸷眼里实在没什么“廉耻”不“廉耻”的。
过了一会儿,薛鸷又用肩轻轻撞他:“小瘫子,你有兄弟姊妹没有?”
沈琅顿了顿,才不冷不热地答:“没有。”
“你爹呢?”
“死了。”
外面风渐小了,天上似乎飘起了小雪。
薛鸷转头看了会儿今年的初雪,好半晌才低低地笑:“那我们两人一样,都是光杆儿一人。”
被窝里渐渐又暖起来了,沈琅有些犯困,可有薛鸷这么一个人戳在自己旁边,他根本不敢睡:“谁和你一样了。”
薛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外袄里摸出一小把指盖大小的果子,拈起一粒送到沈琅嘴边:“甜的,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