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33)
沈琅直觉不听他把话说完,今夜是没法睡了,于是总算出声附和道:“我知道,你很伤心。”
“你不知道……我伤心之后,其实心里还有一丁点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庆幸,觉得松了一口气,”薛鸷的额头抵着他的,“你说我是不是挺不是东西的?”
这一次沈琅没再接话。
“沈琅。”薛鸷又叫他,“我阿爹从前其实瘫得比你厉害多了,到后来连屎尿都在床上,脾气也变得好坏,我一边给他洗褥子洗衣裤,一边还得时时挂心着我那只知道到处乱跑的大哥,害怕他出事。”
“我那时候是真觉的,怎么说呢,”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怎么活呢?”
后一句话,薛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着牙吐出来的。
原本听他说前面那些胡话,沈琅只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自小情感淡薄,旁人的喜怒悲哀,再激烈都和他没有关系。
直到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他看着已经困到闭上眼了的薛鸷,低声:“你说的对。”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是日一早。
天刚微微亮,半梦半醒的薛鸷只觉得怀里的人似乎在发着抖,他才刚睁开眼,怀里的沈琅也随之惊醒过来。
薛鸷懒洋洋地睁着眼,声气含糊:“你怎么总做噩梦呢?”
说着便把手探进他贴身穿的汗衫里,却摸了一手湿:“好好地睡着,怎么发了这么些汗?”
离得近,薛鸷说话时,吐息都烫在他脸上,沈琅不习惯,别着脸冷声道:“是你把我抱得太紧了,松开。”
薛鸷闻言略松了些劲,继续追问他:“你做了什么梦,才刚抖成那样?”
沈琅不吭声。
薛鸷掰过他的脸:“说话啊,和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和你没关系。”
薛鸷凑近了盯着他:“贼小瘫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和我怎么就没关系了?”
话是狠着说的,可看见沈琅眼角有些红,薛鸷心里又不由得软了下来:“这样,我一会儿叫郑婆婆去配些安神药来给你吃,晚上也好睡些。”
“我不吃朱砂丸药儿,苦的汤药也不要。”那朱砂丸沈琅从前在家时吃过,甫吃下倒是能整睡一晚,只是第二日起来便浑浑噩噩的直犯恶心。
“谁让你吃那个了,”薛鸷道,“我们寨子里也并没有朱砂,你若不肯吃苦的,叫郑婆婆给你煮些甘麦大枣汤便是。”
他话音刚落,外头金凤儿叩了叩门:“哥儿醒了没有?”
沈琅闻声推了薛鸷一下,后者立即起身披上外袍,又把地上那巾帕捡起来,不干不净地塞进了袖子里。
外头金凤儿还在说话:“哥儿?”
见里头没应声,只当是他还没起,金凤儿原想站在外头再等一等,可今日山里又是飘雪的天,他才出来一会儿,便觉得要被冻死了,于是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开了门。
门一打开,金凤儿一眼便看见薛鸷站在床边,他愣了会儿,又去看那门锁,好端端的并没有坏:“大爷今日好早来。”
“您那儿也有哥儿这屋的钥匙吗?”
薛鸷一本正经:“我叫你们三爷拿的。”
“原是这样,”金凤儿提着桶热水进来,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大爷用过早饭没有?”
“还不曾,”说话时他看向榻上的沈琅,无声地笑,“晨起想到句要紧话,想来对你们哥儿说,所以连头都没梳就过来了。”
“金凤儿,”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你们哥儿发噩梦,身上出了些汗,你打些热水给他擦一擦,免得着凉了。”
金凤儿脱口道:“这我知道,哥儿三不五时地便发噩梦,从前在家里时还有太医调配的草药每日煎服,如今不吃药了,哥儿晚上时常将入睡时又惊醒,一月也睡不了几个整觉。”
听他说完,薛鸷才忽然想起当初被囫囵当卖掉的那一大箱子名贵药材,当时卖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有今天,因问:“他在家里吃什么药?”
“我记不得,邵妈妈知道。”
薛鸷又一次看向沈琅:“我待会儿吃了早饭去问她,到时再重新替你们哥儿配些药来吃。”
沈琅只躺在那里没言语,这人当初抢了他一车的东西,如今要赔也是该的,他才懒得和他客套。
倒是金凤儿嘴快,忙道了声:“多谢大爷!”
“走了。”薛鸷看着床上那人说。
见他没回应,薛鸷又指名道姓道:“沈琅,我走了。”
他看着那张脸,想起自己昨晚上借着酒意,一番自我剖白,原本是想诱他也说几句自己的事的,谁料这小瘫子嘴闭得这样紧,一句话也不肯和他说。
话重复了两次,薛鸷被他晾得心里有些恼了,正要开口找茬,却见那人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也不热情:“好,仔细地滑。”
只五个字,薛鸷又觉得得意了,以前这人都只叫他滚,如今都肯说句好听话了,可见这块冰再冷,也总算被他捂热了一点。
“金凤儿,去送送你大爷。”
又一句话,薛鸷心里顿时更熨帖了:“不必送我,你只管替你们哥儿洗漱去。”
第17章
薛鸷回去梳洗一番后,厨下那里不多时便端来一碗蒸着热气的果馅元宵圆子,薛鸷自己还不曾动筷,便吩咐那厨下妇人道:“有劳你再做两碗给沈小师爷那里送去。”
妇人点头说:“晨起郑婆婆还做了些玫瑰元宵饼,知道大爷不爱吃玫瑰味的玩意,所以没有拿来。”
“那便再添一盘元宵饼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