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77)
沈琅手里的紫毫笔微微一顿, 沉默地看向那张画。
金凤儿生怕因为这事,两个人又不好了,于是立即又替薛鸷辩解道:“不过我也听说了,大爷压根就没答应,是那个匪首和他妹子巴巴地贴上来,大爷当时就没搭理她。”
“那女人年纪多大?”
“……说是正值桃李,”金凤儿顿了顿,又道,“他们说大爷和她幼时是邻里,好像还订了什么娃娃亲,我略听了一耳朵,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琅没再追问。
到了夜里,薛鸷照例带了宵夜过来与沈琅同吃。
这病秧子嘴太挑,脾气又坏,谁的话也不肯听。再加上他这些日子又忙起来了,也没顾得上放颗千里眼在这儿盯着沈琅吃饭,因怕他脸上好容易才喂出来的那点肉又下去了,于是薛鸷便只好日日都带宵夜来骗他吃。
他把食盒放在桌案上,里头共两碗菜:一盅黄熬山药鸡、一碗鸡汤肉圆子。
沈琅只扫了眼,便道:“又是这些,我不吃。”
“多少吃几口,”薛鸷哄他,“再不济,你把汤喝了,剩下的我吃。”
“不要,汤更腻了。”
“十口,”薛鸷轻车熟路往他嘴边递汤匙,“吃完我就不烦你了。”
沈琅还是不愿意吃。
“八口,不能再少了。”薛鸷看着他,“这小母鸡是炖烂了的,也没放那些味重的药材,那肉丸子是猪前腿上的瘦肉,没一点肥的,真不腻。”
沈琅总算被他说的勾起了几分食欲,但他确实不饿,于是讨价还价道:“五口。”
“七口。”
“那我不吃了。”
“得,”薛鸷无奈道,“六口总成了吧?这数听起来总比五好些。”
沈琅勉强同意了。
薛鸷一向很怕他吃东西,总是磨磨蹭蹭的不说,每次一口肉都要嚼好半天,若是吃到一半,吃出了什么他不满意的味道,那么不仅嘴里的那一口他要吐掉,剩下的他也不会再碰了。
他看着沈琅慢吞吞地嚼着那半颗肉圆子,也不敢催,嘴里说道:“再过十来日就是中秋了,昨日三哥带人下山采买了些新鲜布匹,我让人给你裁了两身新衣过节穿。”
顿了顿,又问:“过两日他们要做月饼,你喜欢什么口味?”
沈琅把嘴里的食物咽了,才开口道:“不喜欢,那个太腻,我宁可吃桂花饼。”
“只吃桂花饼吗?”
“……还要玫瑰八珍糕。”
“成,”薛鸷继续说,“郑婆婆她们初夏时酿了几大缸子的枇杷甜酒,你喝不喝?昨日开坛时我尝过一杯,真有股枇杷味,是清甜的。”
“我明日拿一点过来,你尝尝怎样。”
沈琅说了声“好”。
薛鸷又舀了一颗肉圆,递到他唇边,沈琅别开脸:“刚才不是最后一口了?”
“再来三口,还有这么多呢。”
“饱了。”沈琅道,“你自己吃。”
“两口。”
沈琅看向他:“你总是说话不算话。”
薛鸷理直气壮:“你那一口也太少了,我一口能抵你三口……这样,再喝三口汤,汤总不用嚼了,也累不着你的嘴。”
于是沈琅被迫又喝了三口汤。
等他第三口汤下肚,薛鸷又想故技重施,沈琅已经看穿他了,不等他开口狡辩,就道:“你再三口复三口,以后我都不吃了。”
薛鸷这才把即将伸过去的汤匙又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白操心,看你不吃饭,我心里就难过,见你多吃一口,我心里就高兴。”
沈琅不吃他这套:“你也管的太多,我又不会把我自己饿死,饿了我自然会吃。”
薛鸷“啧”了一声:“你就是太瘦了才总是病,你不多吃些,下回再像那样病一场,哪里经受得住?”
“那也是命,”沈琅轻描淡写,“早死也好早超生……”
他话音未落,薛鸷便伸手重重捂住他嘴:“别说那个字,成谶了怎么办?!”
沈琅拽开他手,还要说话,薛鸷声音立即便大了起来:“沈琅,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人就活这一世,再没下辈子了,什么超生不超生的,都是那些和尚信口胡诌的,只是哄一哄那些苦命人罢了。”
沈琅被他忽然的反应吓了一跳,竟真的闭上了嘴。
接下来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薛鸷一声不响地把他剩下的那些都吃完了,然后起身把金凤儿才刚端进来的水用热水和了和,接着将沈琅用的那块棉帕浸湿、拧干,趁热替沈琅洗脸、擦手。
最后他就着沈琅用剩下的水,弯腰下去捧水往脸上抹了两把,就算洗好了。
紧接着薛鸷便像往常那样,将沈琅拦腰抱起,送到榻上放下,让他扶着榻沿坐着,换了另一个铜盆给他烫脚。
薛鸷懒得等了,干脆就搂着他一起泡。
四只脚挤在不大的一只铜盆里,冒着热气的水一下子溢出来,在地上洇开了一圈深色水痕。
薛鸷偏头在沈琅面颊上亲了亲:“今天都干什么了?”
“乱涂了几张画,读了半本书。”
“没了?”
“没了。”
薛鸷一只手掰过他的脸,从侧边凑上来,要吻他的唇,沈琅却突然拿手挡在中间,不让他吻上来,薛鸷微微皱眉:“又和我不高兴了?我就是不想听见你说那个字,有错么?”
沈琅抬起眼,盯住他:“你订过娃娃亲?”
薛鸷愣了愣:“谁和你说的?”
沈琅没说话。
“定是金凤儿那大嘴巴从谁那里听来的,”薛鸷说道,“什么娃娃亲,不过是年幼时长辈们见我和她两个玩在一块,年岁又相仿,因此信嘴胡说罢了,压根就没过过正式章程,这算哪门子的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