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95)
“怎么还称是姑娘呢?”又有人说,“今日该改口叫夫人了。”
女人们的说笑声总像是嗑瓜子那样,此起彼伏地发出连贯的“咔咔”脆响,好像永远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咱们大爷今日这是新婚燕尔,心里恐怕都慌作一团了,你们这几个油嘴倒还取笑起他来了。”
“大爷,你快叫人打他们几个的嘴!”
“要打也先打你,大爷,她这人寻常随处都要掐个尖儿,今儿若要打,我们几个也都让给她好了。”
妇人们登时你推我搡地嬉闹了起来。
忽地,在旁边一直没搭腔的孙闻莺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们说沈小师爷……今日会来吃酒吗?”
一屋子的妇人顿时齐齐安静了下来,有人悄悄去拉她的袖子,朝她挤着眼睛,意思是,“你这张破嘴。”
“有人去请他么?”那妇人说,“今日寨里这样热闹,他那边应该也知道的……”
“他不会来的,”薛鸷终于开口,“谁也别提他,否则我真叫人打你们的嘴。”
……
一整日下来,祝贺的话薛鸷耳朵的听得都快起茧了,酒自然也吃了不少。
昨夜吃的酒才刚醒全,这会儿便又开始醺醺然了起来,他始终忙着回酒,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厅外郑婆婆面色凝重地来找李云蔚说话。
“怎么了?”李云蔚一边叫人又抬了几大缸子酒水进去,一边询问郑婆婆。
“邵妹妹不知哪里去了,”郑婆婆说,“昨夜她说头疼,很早就睡下了,寅时初那会儿,我们起身去厨下备菜,我叫了她,她说身子还是不大爽快,我要给她把脉,她又不肯,我猜想她是为了她那儿子,因此也就没逼她起身。”
“方才总算空了会儿,我回去了一趟,才发现她并不在屋里睡。”
还不等李云蔚说话,旁边的仇二便开口道:“可能是去沈琅屋里了吧。”
郑婆婆说:“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厨下还有事要忙,我一时脱不开身,所以方才就叫宝儿过去了一趟。”
她顿了顿,又道:“他回来说沈琅那屋门死闭着,无论他怎么叫人,里头也没人来应。”
李云蔚的神色变了变,他转身看了里头的薛鸷一眼,然后才拉郑婆婆到一旁:“别是做什么傻事了。”
“二哥,”他又回头叫仇二,“我这里一时也走不开,你先带些人过去看看。”
“沈琅……”李云蔚顿了顿,又道,“他是个聪明人,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犯傻的——郑婆婆,你也一道跟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也好……”
郑婆婆点头,又忙招呼仇二:“我知道的,咱们快走吧二爷。”
……
临近黄昏时,新嫁娘总算在几个妇人的簇拥下从偏厅内走了出来。
她今日也特意装扮了一番,金玉珠翠堆满了峨髻,比平时看起来更美了。可薛鸷看向她时,视线却并没有聚焦。
他在发愣。
今夜一过,他便要和眼前这个女子相守终身了。一辈子……这三个字那么重。
他想起自己原先只是为了报复那个人,才点头答应的,现在想起来,这件事简直就是在犯蠢。那个瘫子对此毫无反应,反而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才为此感到痛苦。
他自以为的高明手段,其实根本只是在折磨他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薛鸷抓住那根彩绸牵巾的手忽地微微一松,绸缎的一头飘落了下去。
可是立即便有眼尖的妇人弯身去将那一截掉落的牵巾捡了起来,随后塞回到了他手里。
那妇人还笑他:“大爷是不是吃醉了?这个可得拿稳了,不能掉呀。”
她话音刚落,席间忽地又有人开始起哄,要这对新人当众吃一盏交杯酒。
那个出头的刚说完,便立刻有人递上来了两只合卺杯,付悠悠红着脸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了些酒水,然后颇为娇羞地颔首将其中一只递给了薛鸷。
薛鸷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发现自己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除了沈琅,其他人再好,他也不想要。
“不行,”他忽然说,“……不行。”
付悠悠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小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薛鸷有些愧疚地看向她:“对不住,我……心里有人了。”
“那日我是赌气,才和你点了头。”
还不等他开口解释,付悠悠其实已经心有所感了,她原以为那只是自己的疑心病,又或是因为两个人还不算熟悉,所以她才总是觉得薛鸷有些不对劲。
她有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
“你要银子,还是别的什么,我都赔给你,”薛鸷说,“或者你想嫁给谁,我替你备下嫁妆……”
他话音未落,付悠悠便忍不住一挥手,“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又用托盘那盏合卺酒泼了他一脸。
“这些话,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抱歉。”薛鸷抹了一把脸,“我赔你……”
付悠悠兀地打断他了他:“不必了!”
“我早说了,若你看不上我,我便遁入空门、出家为尼,可你却非要耍我一通,很好玩吗?”
说着,她干脆把那只酒杯狠狠摔在地上,随后便胡乱拔下髻上的珠翠,一个接一个地往地上摔。
方才她打薛鸷那一巴掌时,心里便已经存了死志,管他们事后把她怎样,反正她已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个了,要杀要剐,她都不怕。
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厅内顿时一片寂然。
但很快那些妇人们便上前去,拉拽住了付悠悠的肩膀,将人先劝回到了偏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