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99)
沈琅知道她很信这些,因此也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道:“我不懂这些,都按妈说的来。”
中午在寺庙里用过斋饭,下午过了日头最晒的时分,沈琅三人才慢缓缓地乘车回去。
邵妈妈坐在沈琅身侧,一边替他在手腕上系上红绳,一边道:“这是开过光的,那了尘方丈说了,戴这个能驱邪安神,你常戴着,夜里也好睡。”
金凤儿闻言看向她,撒娇道:“妈我怎么没有呢?你好偏心。”
“你也有啊,”邵妈妈丢给他一条红绳,让他自己戴上“上回你说也要一个和哥儿一样的护身符,我倒是给你求了,你呢?转头就悄悄把红布拆了,里头那符咒人家方丈说了,拆开用手碰了就是亵渎神明,以后也就不灵验了……”
金凤儿笑着说:“我实在好奇嘛。”
邵妈妈白他一眼,而后又低声对沈琅说:“方才我叫了尘方丈替你算了一卦,他精通命理,上回我问他我的事,他竟连我有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父母如何、夫家怎样,全都说中了。”
“我知你不信这个,便趁你在寮房休息时央他替你起卦,他说得倒也很真,”邵妈妈顿了顿,才道,“……他说你有手足之命,可兄弟缘浅,不能长久。又说你六亲缘浅,年少时命运多舛,只是日主虽弱,但有比劫帮扶。”
“等到二十岁以后,五行之气被生扶,身弱转为身强,就要转为大运了,”邵妈妈笑道,“以后哥儿的日子必然一日好似一日。”
沈琅心想那些话,大约也是那方丈从邵妈妈嘴里推敲得来的,至于后面那些话,沈琅也觉得听听就罢了,他们这些人,总爱说些乖觉话讨人高兴,不过能使邵妈妈放宽心,也算件好事了。
于是他道:“你信他的,就不要总为我发愁了。就像他说的,我如今已很好了。”
邵妈妈也挺骄傲:“也是我儿子有本事。”
“我呢,”金凤儿忙道,“我呢?怎么也不夸夸我?我也喜欢别人夸我。”
“你也……好吃好睡的,”邵妈妈故意说,“也算有本事吧。”
金凤儿气得站起来,马车忽地晃了晃,他差点跌一跟头,被邵妈妈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才堪堪坐回到位置上。
“哥儿你看他,”邵妈妈玩笑道,“多大人了还不见稳重,还不如咱们抱月楼里那些堂倌,哥儿听我的,回去就把他换了,叫个懂事的堂倌上来替他。”
金凤儿:“你们敢!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哭了。”
这两人你说我吵地闹起来,沈琅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于是伸手掀开几寸车帘,看着窗外流过的景色。
这时节山上的花开得正好,绿色枝叶也深深浅浅,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如画一般。
“到东都也还早,”沈琅缓缓开口,“如今天气热了,就顺道去裁衣店里给你们裁几身衣裳吧。”
“又不是女儿家了,有那几身旧的换洗着穿已很够了,何必再乱花钱?”嘴上这样说,可邵妈妈脸上其实是嗔怪的笑意。
“不过几身衣服,哪里费得了几个银子?”沈琅说,“何况妈才多大呢,如今不多穿些颜色衣服,难道等以后七老八十了再穿么?”
邵妈妈这才道:“裁一两身就很够了,我也不缺衣服穿。”
她话音刚落,沈琅就见道旁有个身影打马飞驰而过,因为是相向而行,所以那道身影几乎是倏地便从沈琅眼前略过。
他莫名有些恍惚。
那人似乎戴着一顶很旧的大幨帽,又配了条深颜色的掩面巾,速度很快,以至于沈琅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略扫了眼,却并没有看得太清楚。
可是沈琅却忽然想起了薛鸷。
自从离开天武寨后,他每回看见和薛鸷有相似特征的人,都会冷不丁地怔愣一瞬,那几乎是他下意识的、无法克制的反应。
怎么可能是?沈琅心想,那人如今还远在百里之外登封县县郊的山野林子里,怎么可能会来这里烧香拜佛。
“哥儿看见什么了?”金凤儿注意到他脸上一瞬间的愣神,于是询问。
“没有,”沈琅说,“认错人了。”
说完,他便松手放下了了车帘。
……
这已经不知道是薛鸷找的第几座寺庙了。
如今只是一个县里,动辄便有几十上百座寺庙。他身份本就特殊,不好常下山去,再加上寨里时不时便有事忙,薛鸷也不能丢下寨子只在四处寻人。
天武寨周边他已经让弟兄们搜找过,压根就找不到沈琅的踪影。
什么法子薛鸷也都想过了,连扶乩问神都试了,沈琅这个人就像从这一片凭空消失了一样,薛鸷想找,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找他。
后来薛鸷想了个笨办法,他想邵妈妈迷信鬼神,若他们在一处安家,那附近寺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痕迹。
虽说他特意询问过庙中僧人,后者告知他,通常男子在弱冠之前,就要去“干娘”那里赎身回归自家血脉。但薛鸷想他身子一向不好,又没了父母,未必会去赎什么身。
就是赎过了,他妈说不准也会替他在庙里佛前供一盏长明灯,又或在佛堂前古树上系一条祈福的红缎带。
只要穷追不舍,总有一日能寻到那个人遗落下的“吉光片羽”,薛鸷就是这样想的。
他一座一座寺庙地找过去,找到今天,和沈琅同名同姓的倒是碰到过几个,只是一问年纪,便对不上,差得实在太多了些。
天武寨之外,往东、往南、往西、往北,他都找过了,屡次的失望而归,已经让他的信心跌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