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最高楼(41)

作者: 只今 阅读记录

“儿子读的书不多,也只是粗略地学了些浅近的道理。”宫长安在一旁垂手侍立,“不过就是寻常儿童启蒙的书。”

“可有读《诗》?”宫诩微微侧过脸问他。

“读了一些,但不得甚解。”宫长安答。

“也罢,我问你,诗云:‘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当作何解?”

宫诩问的是《诗经》中十五国风周南的《樛木》篇,不算是其中的名篇,但只要读过毛诗,就应知此篇。

“旧有此诗讽刺周平王遗弃宗室之说,《毛诗序》亦言:葛藟,刺平王也。周室道衰,弃其族也。

但儿子浅见,以为此说颇有牵强附会之嫌,故不愿苟同。

儿子以为,诗者善比兴。此诗不过以樛木、葛藟相生相傍以比兴欢庆祝福之意。或祝新婚,或庆生辰,总之诸般喜事皆可成颂,如此而已。”

“你小小年纪竟然敢质疑前人,那《毛诗序》流传至今有上千年,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就可指摘的?!”宫诩的口气有些冷,脸上没什么表情。

宫宝安在一旁看了不由得替兄长担心,连忙说道:“想来是四哥没进过学堂的缘故,也没有先生教授他。我们先生就说,似《黍离》、《樛木》之篇,皆言王道衰微,失国失家之悲也。”

宫长安并不慌乱,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自古以来对经史注解不知凡几,有同有异,这本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圣人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儿子觉着在读书时,须得学会自行揣摩,而不是一味遵照前人的训诰。

再者孔圣人曾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也。儿子年纪小,所知者也甚少,唯有一颗赤子之心。

读此诗时只觉得欢欣融洽,和乐美满。读来读去,也未品出讽刺之感。

因此不想违背本心,来附和前人之说。

又或者随着年纪渐长才能品味出别的深意,也未可知。”

宫诩听完了他的解释,久久未发一言。

不得不说对于宫长安的理解,宫诩是很认可的,他也觉得《毛诗序》中有太多将平日生活的人之常情,硬拉扯到美刺、国事上去的。

他小的时候,读《诗经》时也有许多篇目,无论如何读不出先生所说的道理,可却还要违心地人云亦云。

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表扬宫长安,而是换了话题:“你去拿纸笔来,我看看你习字如何。”

宫长安应了一声转身进屋,而此时温鸣谦已打发了丫鬟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宫宝安饿了,看着盘中异常精巧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宫诩则皱起了眉,看到温鸣谦给的点心,他便联想到长子的死。

“不要乱吃东西,”他告诫宫宝安,“要吃什么,回你阿娘院子里再吃。”

第37章 美味肴

宫长安取了纸笔过来,宫诩便命他随意写几个字来看。

宫宝安也不免手痒,他想着左右自己每日都要练字,不如就在这里练完了,也好能和宫长安一起玩儿。

于是就说:“父亲,我也想和四哥一起写字。”

“那就一起来吧!每人写一首五言或七言绝句来。”宫诩看桌上有好几支笔,便叫他也写。

石桌不大,兄弟俩分南北站立,一人占了一半桌面。

宫宝安小腰板拔得笔直,一笔一划都十分小心在意,很是谨慎。

反观宫长安,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四哥,你写完了?”宫宝安错愕,“我还没写完两句。”

宫诩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宫长安写的并非一般儿童所习的正楷,而是行书。

“简直胡闹!”宫诩着恼道,“你才多大年纪?还没走稳就想跑了!”

“父亲莫怪,只因您未说要写什么字,所以儿子才写的行书,如今再重新写过罢了。”宫长安说着便另换了纸。

但也赶在宫宝安写完的时候落下了最后一笔。

宫宝安巴巴儿地举着自己写的字到宫诩跟前来:“请爹爹指正。”

他写的诗一首《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宫诩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说:“这个‘头’字、‘深’字最好,‘蓬’字偏松散,‘蒿’字又太局促,还要再练。不过这首诗的志气是好的。”

宫宝安点点头,接过去重新端详。

宫诩再看宫长安的,只见他写的是: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这诗原有前四句,你可知道?”宫诩问道。

“是‘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闻流水香。’”宫长安张口就来。

“不错,这是易山先生的诗,可惜缺了题目。”宫诩点头,“你为何要写这首诗?”

宫长安一笑:“儿子没多想,单是喜欢它的超逸淡泊。纵然失了题目,却仍是一首好诗。”

“是啊!读书便是读书,莫要将读书认作登天梯。”宫诩自己骨子里便是个恬淡闲散的人,做官只是世情使然。

他不由觉得这孩子与自己颇相似。

再看宫长安的字,明显比宫宝安的更稳健更有力。

这年纪的孩子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便是在能人辈出的京城,也称得上难得了。

但宫诩自然是不会过多夸赞他的,反而还要挑他的毛病:“你的字笔锋犀利,不知收敛,太过外露,这不是什么好事。”

宫长安恭恭敬敬地答应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