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与杀猪刀(120)
她往里仔细打量一遍,没看到李贵,正要松口气离开,背后便忽然传出李贵的声音——“大!大!大!大!大!”
李桃花僵硬地回过脸,循着声音望去,总算在一堆赌徒里找到李贵的身影。他双目爆满通红血丝,头顶青筋炸开,嘶声力竭,用仅剩的那只手拼命捶打赌桌,唾沫横飞地嘶吼:“大!大!大!大!”
一声大响,骰盅落桌,荷官高呼:“小——”
李贵哀嚎一声,拳头险将赌桌砸出个窟窿,咬牙切齿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铜子,“再来!”
赌坊外,烈日灼心。
李桃花就这么驻足看着眼前一幕,汗水蛰入眼睛,刺挠发疼。可她没有震惊,没有失望,甚至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她看着李贵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只是笑了一声,而后转身,走了。
步伐迈出的瞬间,她看着前方,表情变得无比坚定,好像下定了某些决心。
*
雨过天晴,山间小道泥泞难走,驴蹄子陷进去要拔半天,只能牵着走。
过了前方的高坡,便算彻底走出了天尽头。许文壶却忽然回头,眺望来时方向。
“公子,您在看什么?”兴儿问。
许文壶的目光悲伤而复杂,轻声道:“在看天尽头。”
想他许文壶上任至今行事问心无愧,没想到最后竟落到这么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愤慨,怨怼,不甘……许文壶头次发现自己的情绪竟能如此丰富。可所有滋味掺杂在一起,最后竟只剩下空荡荡的疼,好像心被掏走一样。
谁把他的心掏走了?
许文壶一路没敢刻意去想,可李桃花的身影在此时出来的猝不及防,直接放大在他的脑海中。
第61章 蚕
兴儿见许文壶总不回头, 不禁催促:“公子别看了,赶紧走吧,再晚天就该黑了。”
许文壶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 眼底微微泛红,启唇宛若发出叹息,却只道:“走吧。”
天高路远, 岁月漫长, 无论再是惊心动魄的经历,难以割舍的情谊, 或许过不了多久,都会化为一场模糊的梦, 连梦中的主角都活似换了个人,不像亲身经历过。
意识到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再来这里,李桃花的模样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中, 许文壶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疼。
前行没几步,兴儿忽然“哎哟”一声叫唤,捧着肚子蹲了下去。
许文壶忙道:“你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疼, ”兴儿表情痛苦, “我想上茅厕。”
许文壶来不及回忆这两日他都吃过什么, 赶紧说:“那你快去,不要拖着。”
兴儿抱着肚子又艰难站起来, 左右望了望, 夹紧双腿跑进离路不远的树林中, 扬声喊道:“公子我会快去快回的!你千万不要乱跑!除了这条小路是本地人走的,其余的路皆有山匪出没,你千万不要去别的路上, 被抓住了会死很难看的!”
许文壶在天尽头待那么久,从未听过附近有山匪作恶,却还是点头,“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放心去吧。”
兴儿马不停蹄跑进树林,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许文壶原地等待着,先是发呆,发完呆,起身薅了几把翠绿的草喂毛驴,然后继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看向西沉的太阳,不禁狐疑道:“奇怪,兴儿怎么还不回来?”
他想起兴儿走时痛苦的模样,心头不禁一沉,开始害怕他是有别的疑难杂症,疼晕过去也不一定。
许文壶越想越是后怕,找了棵树把毛驴栓好,忙不迭便朝树林跑去。
树林里还挂着两日前的残雨,许文壶走在其中,没多久便被淋透满身,衣发皆湿。
可他顾不得身上的黏腻,仍是四处去喊兴儿的名字。
入眼皆翠绿,回应他的只有零星虫鸣。
“兴儿!兴儿!”
许文壶气喘吁吁,再拨开蔽目的树叶,眼前便赫然一条开阔的山路——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将林子走穿了。
许文壶擦着额头汗珠,想转身再回去,眼角余光却在这时瞥到路上有几排新鲜的脚印。虽瞧着不像兴儿的,他却不自觉燃起心中希冀,三步并两步跑到了路上,沿路大喊:“兴儿!”
喊声落下,路边忽然涌出一伙人影,快步而来将许文壶团团围住。
为首男子身材矮瘦,长相粗犷,扔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面孔。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不断打量许文壶,尖声道:“你是何人,从哪来的?”
许文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定住了神,愣了一愣,拱手作答:“在下许文壶,自天尽头而来。”
“许文壶,天尽头……”男子喃喃思索片刻,忽然咧嘴大笑,“我知道了!你就是天尽头那个新来的县令吧。”
许文壶客气解释:“现在已经不是了,吏部已将我革职,我如今就是个普通人。敢问诸位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十二三岁,身量较矮,长相颇为清秀。”
男子点头如捣蒜,两眼精光大绽,直勾勾盯着许文壶背后的包袱说:“见过见过,他路过我们寨子,讨了口水喝,我们当家的与他颇为投缘,正留他在寨子里玩呢,我现在就带你进去找他!”
“既如此,多谢兄台。”
走动时,许文壶留意到男子身后别着的短棍,又回忆到他口中的“寨子”,“当家”,不由心生疑窦,将男子周围几个也暗自打量过来,感觉到这些人气势汹汹,满面狠光,他忽然想到兴儿走时交代给他的话,心中顿时有数。
他假意同他们一起走着,期间不忘答话,趁几人放松警惕,突然转头便跑,使出了平生最大的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