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145)
脚尖已悬在水面,她身子颤得厉害,却死死立着,像一株将断的花。
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耳朵发麻,眼角生疼。
“钟薏——”他红着眼,嘶声喊她。
她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那片江水。
一股潮湿又幽深的吸力正缓缓涌来,仿佛大张着嘴,温柔又冷漠地邀她下去。
她怕吗?
她当然怕。
她怕冷,怕死,怕疼。
在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钟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更怕回去。
再一次被捉住关进宫墙,像一只笼中雀,到死都不能自由。
她所有的退路都被他切断,只剩下这条,她没有选择。
恐惧逐渐被一种更深的渴望吞没。
她恍惚觉得,那流水正温柔地向她招手,对她说:来吧,我带你走。
下一刻,一声“咚”的闷响从她身后炸开。
她猛然回头。
只见那个方才还面无表情、声线疯癫地威胁她的男人,此刻竟跪了下去。
膝骨重重磕在江边残破的木板上,发出沉钝一声,像是将什么也一并折断了。
玄色冕服随风翻飞,胸口金龙仍在。他头冠斜落,发丝凌乱,从来挺直的脊背此刻无力弯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地,终于撑不住似的,跪在那里。
钟薏的呼吸骤停。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卫昭。
今日才登基的帝王,刚在万人之上受礼万邦、风光无两。
可此刻——
他跪在江风呼啸的岸边,跪在一个要逃、要恨他的女人面前,冕服染尘,面如死灰。
周围兵将骇然,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下马跪地,不敢再看。那个船夫还趴在江边小心翼翼地看热闹。
卫昭慢慢低下头。乌发遮住眼睛,肩膀颤抖,像是将过往多余的骄傲和自尊统统折在她脚下。
“漪漪……”
他低声喊她,唇色苍白:“我求你……别跳。”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你要我死都行,求你别走。”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滚下来,却连颤都不愿颤一下。
卫昭抬起头,眼神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我是真的爱你……是不是说晚了?可我是真的真的爱你啊。”
他那张向来高高在上的脸,此刻狼狈不堪,带着令人心悸的脆弱与乞求。
“漪漪,我跪着,要我跪多久就跪多久……你别走......”
“在青溪那会……你那时候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我抛下?”
“我后悔了,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像你喜欢的那样,不杀人,不关你,不逼你,不碰你。你想和谁在一起我也不管,只要你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就偶尔看看......”
“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他像是疯魔了,一边说着,一边伏低身体,指尖紧紧扣着木板,一寸寸想要挪到她脚边。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要我死也行……只要你不走……”
“别死,别留我一个人……别真的不要我……”
钟薏闭上眼,一颗泪从眼角滚落,落进风里。
她站得很稳,一步未动。
下一瞬,她睁开眼:“陛下懂爱吗?”
“或者说。你真的懂情吗?”
她盯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你连情是什么都不懂,又凭什么说爱?”
“你放下尊严跪在这里,低声下气求我,可你感动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
“你不是在爱我,你只是,”她一字一句,将他一点点剖开,“只是想抓住你掌控过的东西。”
“你要的是占有,是控制,是一辈子都逃不开你的温顺物件,不是我钟薏。你从来没爱过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卫昭神情僵住,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那你教我啊。”他喃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爱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哭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什么都听你的。”
钟薏的眼泪早已止住,泪痕被风吹干,贴在脸上,有些刺痛。
她忽然想起自己无数个半夜惊醒、睁眼发怔的夜,她梦见母亲,梦见村口的路,梦见有人朝她伸手,却怎么都抓不住。
她想起和卫昭离开青溪前,村里人看她的惋惜眼神。
她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路了。他这样谎话连篇的人,不可能会改。
“卫昭。”她轻声唤他。
“我这一辈子,从没这样恨过谁。”
“可唯独你。”
“我恨你,恨到巴不得你去死,恨不得剖开你胸口看看你所谓的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既然说爱我。”
她唇边浮现一抹苍白的笑,“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是怎么被你一点点逼到死路的。”
“我要你活着——”
“活着日日后悔,把这份爱,一口一口嚼碎了,吞下去!”
“你不用再威胁我了,”她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那些人死不死,我不在乎。”
“我死了,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她说完这句话,眼里终于熄了火,仿佛放下了一切。
她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目光里没有哭,没有怨,也没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