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164)
小厮点头,没追问,笑着道:“掌柜常年在外奔走,姑娘今日怕是无缘碰见了。”
她点头,走进酒楼,默默在角落坐了许久。
客人不多,小厮以为她真的是慕名而来,便一边替她添茶,一边讲些旧话。说宛容如何一人撑起这家酒楼,如何与人周旋、扛事,女子之身成苏州一方巨富,说得绘声绘色,眼里尽是敬佩。
钟薏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楼中华丽的装潢上。
直到杯中茶凉透,她才开口问:“那她……过得好吗?”
小厮笑了:“姑娘这话问得奇怪。富甲一方,既无夫子拖累,也无婆媳烦心,日日可行可游可交友,快意无拘,如何不好?”
“我看呐,天底下就没几个女人比她过得还自在的咯。”
她听完,笑了下,没再多问。
傍午时分,钟薏回到客栈,带上包袱,一个人上了路。
时值秋日,气朗风清。
沿街桂花飘落,风拂过耳畔,带来清爽凉意。
她走在喧闹人群中,心却出奇地静。
她不后悔走这一遭。
也不遗憾没能见她。
母亲过得这样好,自在、明亮,比她幻想的所有可能都更好。
钟薏有些释然,也有些羞愧。
这些年,她执拗地走得太远,执拗地要一个解释。
仿佛只有见了她,问清楚了,才能替自己的苦撑和委屈找到个落点。
可此刻才突然明白,不是每段分别都要有回响,也不是只有重逢才算圆满。
只要各自好好活着。
钟薏站在桥头,回望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夕阳正盛,酒楼门前的金漆招牌被霞光映得发亮。
她想,她也可以如她那般。
继续往前走。
*
宫中,一片哀肃。
皇帝昏睡两月,迟迟未醒,太医院轮番施针,靠着药石吊命,才堪堪将那口气续在胸中。
一刀穿胸,周边血肉撕裂,伤及心腔,伤口极为可怖,若是寻常人,早已魂归黄泉。
韩玉堂守在清晖殿内,日日不敢合眼。
他至今忘不了那日进长乐宫时的景象。
血流满地,一片狼藉,皇帝倒在血泊中,胸口开了一个窟窿,一动不动。
刀还在娘娘手里握着。众人
都心知是她行的刺,可陛下在封死长乐宫时,第一句话便是:“贵妃无罪。”
当时韩玉堂听着只觉得莫名,后来才明白。
朝政虽有中书暂理,可两月下来,大事小情堆积如山。大臣们日日求见,几乎将清晖宫门槛踏破。
刚送走右相,韩玉堂跪坐在榻前,望着皇上那张血色褪尽的脸,正欲喘口气——
榻上传来细不可察的一动。
他一怔,猛地抬头。
那双闭了两月的眼,竟缓缓睁开了。
韩玉堂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声音发颤:“陛下……陛下您终于……”
“贵妃呢?”男人闭了闭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三个字,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卫昭要起身,才一动,身子像是要从胸口撕开,刚撑住床沿坐起来,喉中便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哇”地一声,一口黑血喷在锦被上。
“陛下!陛下慢些!太医......快去请太医!”
“别动。”他一把扯住韩玉堂衣襟,指节泛白,声音一寸寸咬出来,“朕再问一遍。”
“她在哪?”
韩玉堂哆嗦着跪下,不敢再隐瞒:“回陛下……娘娘……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离宫了。”
空气死一般沉寂。
卫昭垂下眼,看向自己胸口。
血慢慢透过纱布,层层往外渗,心脏还在原地跳动。
他忽然笑了。
“呵……”
“哈哈……哈哈哈哈……”
起初又轻又低,混着血腥气从喉中滚出,渐渐地,声音越笑越大,在空寂殿中来回回荡,仿佛疯魔。
韩玉堂额头冷汗直冒,跪趴在地。
“她真敢走啊......”
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声音森寒,像从牙缝中一点点逼出来,“谁放的。”
韩玉堂哆嗦着磕了个头:“是、是皇太妃……太妃亲赐玉牌,送娘娘出宫的……”
卫昭猛地翻身下榻。
胸口伤口崩裂,血沿着中衣淌下来,沾了满身。他像全然不觉,脚下踉跄几步,死死撑着。
韩玉堂扑过去想扶,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男人低头俯视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像烧着两团火。
“去——”
“传朕口谕,让她现在就来。”
他一步步往前走。
“现在、立刻、滚过来见朕。”
*
钟薏抛开一切,一路看遍景朝无数风光。
她彼时以为自己是个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无比羡慕苏玉姝见多识广。
如今,她终于亲自走过那些书页中才会出现的地名,风沙、雨雪、山川湖泊,一寸一寸从字里行间落进她眼中。
她在江南住过一处竹院,清晨推窗,雨打芭蕉,院外水声潺潺。
她坐在窗下喝粥,廊下洗菜的妇人笑着朝她打招呼,带着一口听不真切的吴侬软语。
她去塞北雪镇,天寒地冻。一时兴起,独自跑去看冰封的大湖。
湖面广阔,静得出奇,风吹来冻得骨头发疼,但她无比享受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